第二章·十年一觉
好痛，好痛……
墨兰又一次在梦中挣扎着，那个梦境她已经记不得反反复复见到过多少次了。每次到了这一幕，她的头都会不住的痛起来，仿佛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她身上一样：昆仑、九天悬河、瑶池，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场景，却如身临其境一般真实存在。她只有十八岁，怎么可能见证或者虚度过昆仑与瑶池那千万的年华。
她记不得自己已经在梦境中滞留多久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当那把剑穿透她之后，她感觉到了死亡熟悉的气息。她总算明白，原来陆吾口中的那个紫蕤，竟是每每出现在她梦境中的两位仙人之一。可是死了的人，还做梦吗？
一曲熟悉的琴音从浩瀚的远方传来，打断了墨兰混乱的梦境。她渐渐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前的竟是一个奇怪的房间：屋子狭小，布局紧凑，装饰精致。这里，不像是乔家的老宅那么古朴奢华，更加不像南宫昔日的旧屋那般简陋。她又抬头看，但见南宫亦凡正端坐在不远处，十指抚琴，十分投入。那旋律便是将她从梦中唤醒的曲调。曲调平和，拨弦潇洒，如仙药一般足以抚平人的失落，让人神往。一时间，一股浩然之气充盈五脏，令她重归宁静。过了好久，当南宫弹完最后一段的几个泛音，这才虚了一口气。他小心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欣慰地看着墨兰，道：“你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永远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睡过去了呢。”
“南宫师傅？”墨兰努力不去想她挥之不去的头疼，“我究竟是死是活？这，不会是另一个梦境吧？”
南宫笑笑，用食指弹了一下墨兰的额头，让她不住吃痛。南宫道：“六弦君说的不错，你果真没有死去，而是陷入了过去一段段回忆的梦境之中，心神受扰，无法抽身出来。”
墨兰一听，顿时脸色煞白。过去的回忆？难道曼殊和紫蕤的合魂真的与自己有关？她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去想下去。
“那日你被冷泉剑刺中之后，陆吾收到冷泉剑的灵力反噬，竟被我轻易刺死、肉身灰飞烟灭。此事吾虽觉蹊跷，但也无心顾及。随后你的全身开始出血不止，恰逢六弦不工秦徵弦船过镜湖柳岸边，见你全身是血，遂让你在这沦波舟上静养。你身上有上古昆仑的灵力，让你的魂魄无法散去，亦不会离开肉体——可以说是不生不死，神识入梦。六弦君乃是世间罕见的琴师术士。她说，我若找到世间失传已久的《紫薇芳华录》，便能将你从梦中唤醒。我找了整整十年，直到昨日，才终于找到它的第一段曲谱，《天降谪仙曲》……《芳华录》的灵力，果真名不虚传，不过一段，便已经有起死回生之力……”
南宫于是开始不厌其烦地向墨兰讲述着他那十年云游的经历，讲他是如何得到《天降谪仙》这段曲谱的故事……
十年？我睡去了整整十年？”墨兰丝毫不理会南宫亦凡口若悬河的自夸，打断了他。她难以想象，那段无尽的噩梦原来整整持续了十年。十年已过，南宫亦凡却不见老去，此人果然不凡。
南宫环顾四周，无奈叹了口气，道：“诶，是啊，弹指十年而过，于你而言，却是无边梦境。这十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对了，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墨兰仔细想了想，她此时的思绪十分混乱。过了好久，她才答道：“我，乔墨兰，乔家最为人不齿的四小姐，原来住在凰州乔家老宅，后来离开了乔家。我唯一动心过的男子和我的三姐建兰成了婚……你是我的师傅，云游琴师，南宫亦凡…….”说着说着，墨兰突然又冒出一句，“那我现在在哪里，南宫师傅？”
南宫道：“六弦君的客舟上。呵，乔家早就回不去了，连乔家老宅恐怕现在也被人烧了吧。”
“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方才口中所言的六弦君又在何处？她怎么会允许你就真么呆在她的客舟之上，还把我也放在这里？还有，这四周为什么这么安静？”一个个疑问浮出水面，如气泡一般，从墨兰的脑海中冒出、沸腾着。
南宫摇了摇头，道：“诶，六弦君魂安杏花川，已经不在了，这些往事休要再提。这《天降谪仙谱》，是她临终赠与我的。你有所不知，陆吾死后不久，地戾之气彻底失去控制，凰州城爆发瘟疫。城中人因为瘟疫人人自危。六弦君心善，收留了我，还让你在此地养病。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船只在镜湖上面漂着，不会离那些的了瘟疫的人太近。六弦君持家有道，至少这十年，你师傅我过的还是不错的，温饱不愁啊……”
“瘟疫？”墨兰大惊，她不敢想象那么可怕的灾劫居然降临在凰州城。“那乔家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南宫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着无奈，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乔、柳两家的池塘连通镜湖活水，最先遭殃染上地戾之气。两家之人悉数因为瘟疫陆续死去，无一幸免。就连负了你的柳未明也没有逃过此劫，在你昏迷不过三年便……”
墨兰听到此处，已经怔住了。她无力地坐在床沿上，浑身上下袭来的疼痛越来越强烈，迫使她不由紧紧抓住一旁的枕头。她指节泛白，额冒冷汗，连嘴角也开始渗出一点血渍。
她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十五岁时，在镜湖旁的柳堤处邂逅柳未明的场景。当时年少，不明世间情爱、人情世故。可她竟然与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有些惺惺相惜。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千万年一般。或许这便是为何当她听到柳未明身死，会感到失落吧。
“怎会如此……”墨兰喃喃自语着，“师傅，你知道吗，那一年的柳絮我到现在都不会忘记。那是我第一次对人产生一种情感，可他终究娶了我姐姐。柳未明，这个男子虽未与我频繁交集，也读不懂他的内心，可我每次都觉得，我和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或许我他真的是有缘无分吧……”
南宫见状，赶忙递上手帕。“你沉睡十年，刚刚苏醒，不宜激动。这具身子也早就很久没有动了，也难怪你现在这么不舒服。诶，实话与你说吧，十年前我才发现，你非凡人。你的灵魂乃是仙人之灵，只不过过去那么多年，你都被一个封印给封住了灵力。陆吾引地戾之气入凰州，你的身体开始被封印的灵力反噬。柳未明无奈之下划破你的脸，帮你散去了一部分反噬的灵力，却无法解开封印。直到应冷泉剑刺入你胸口时，冷泉剑中的灵魂受到你体内灵力的感召，强行谛魂，冲破了封印。你现这具肉身承受不住这么强的灵力冲击，故而才会感觉如此虚弱。若是不尽快找到当初那个封印你的人，问他解决之法，没过不久，你这具肉体便会耗尽精力……”他又走到琴旁，从琴中偃甲里抽出一把剑来，道：“其实柳未明与你一样，他的灵魂也不属于那具肉体。我曾经去他的坟冢窥视过，那里隐藏着一股极强的上古灵力，应是出自另一个沉睡的魂灵的，与这把冷泉剑中隐藏的灵力有几分相似。我怀疑他的尸身未腐，只不过身体陷入了沉睡罢了。柳未明的真实身份或许会与已经绝迹的寒渊族有关联，这是觋盼告诉我的。”
又是寒渊！墨兰突然想到梦境中紫蕤反复念叨的那个词眼，心中隐隐不安。但她只是装作无事，继续问道：“觋盼是谁？”
“苗疆的大巫真之子，说起那小子的事迹，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惜他在十六岁那年无意中听到他母亲的一个预言之后便离开苗疆、云游四海去了。觋盼生来心高气傲，当年将你的谛魂灵力封印起来的人就是他，只因那预言涉及到了镜湖边上的一个借尸还魂的死婴。冷泉剑既然能炼化仙人两魂，应该也能炼化柳未明的魂魄。觋盼提出取出坟冢之中柳未明尚未散去的魂魄，与冷泉剑一同炼成剑灵，帮柳未明死而复生，也顺道了解一些过去之事。罢了，方才为了救你，我已经延误了约定时间。既然你已经醒了，索性便与我一同去那里吧，权当活动活动筋骨。说不定觋盼能让你回想起一些前尘往事……”
墨兰点了点头，披上外衣，勉强撑着疼痛的身体，随琴师一同走到甲板上。依旧是漫漫长夜，船缓缓行在镜湖之上，割开的波纹翻转着，即将到岸。岸边的垂柳随风摇曳，如少女的长发一般，映着湖面对镜梳妆。天边一轮弯月孤独地照着看似波澜不惊的湖面，倒映着如梦一般旖旎的波光。
这是墨兰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