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回了一趟老家,半年多未见,父亲明显地老了。
父亲个子本来不高,微微驼下的脊背愈发显得身材瘦小,头发虽干净整齐但已是刺眼的花白,眼光跳过夹在鼻梁上的眼镜看报纸的模样就像旧电影里的老先生,我的心里竟莫名地涌起了酸楚,这个我从来不曾想也不愿想的情景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了。
父亲老了,而我满脑子关于父亲的记忆依然还停留在从前。
我记得小时候他教我在双杠上翻跟斗,双手抓住木杠,弯腰、双脚猛用力一蹬,身体就翻过去了;还教我和弟弟用窗纱做网去很远的小河边捞小鱼,带回家养在一个敞口的玻璃瓶里;我们还会去游泳、爬山、看电影。我小时候,也属于身材瘦小的那种,但活泼好动,用父亲的话说:别看是女娃,可调皮的很呢。
是的,调皮的孩子都好动,经常会遇到一些让家长皱眉头的事情,比如把教室的玻璃打碎了,比如踩坏了邻居家的花,比如弄掉了小伙伴的贴画,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你能不能安安生生地别总惹事?而爸爸就会说:电线杆子安生,可那不是你闺女。每次听到这话妈妈也会呵呵地笑起来,那些杂七杂八猫狗都嫌弃的事儿父亲可没少帮我处理,而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和宿舍的孩子打架。
记得有天放学,小弟正抹着眼泪在门口等我,说宿舍的几个孩子抢他的书,还故意把封皮给撕坏了。我一听二话没说,领着弟弟就去找其中的一个理论,结果话不投机打了起来,因为我们姐弟二人一齐上,对方当然没有沾到什么便宜。结果人家家长不干了,吃晚饭的时候,跑到我家来讨说法,我妈一听我竟然领着弟弟和人打架,当场就气炸了,觉得惹了大事,一边给人家赔不是一边顺手拿起扫帚要教训我,我一看势头不对,瞬间夺门而逃。天已经黑了,不敢往远处走,就一直躲在宿舍收发室,等了好久估计人家走了才慢慢吞吞地回家。刚到楼道口正遇到父亲出来找我,我以为他也和妈妈一样生气,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不敢说话,回到家看到餐桌上不仅留着饭,而且还加了菜,妈妈依然不高兴,但父亲根本就没生气,我一边吃饭,坐在一旁的父亲一边安抚我,说都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了,不全怪我,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妈妈埋怨爸爸就宠着吧,会惯坏的。爸爸却说:咱自己的孩子是啥样咱心里有底,孩子聪明,说一说她就能明事理懂分寸干嘛非要打孩子一顿啊?在外面和人打架不好,在家打孩子就对啊?妈妈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当时可能还说了很多,不过大多也都记不清了。长大后曾说起过这件事,老爸开玩笑:还挺机灵,知道躲出去,不然就要白挨一通打了。我这老爸的心对我们是有多宽多大啊,简直就是能包容一切。
父亲不仅喜欢我的优点,也能包容我的缺点,喜欢我的强项也接受我的不足,不仅在我乖巧时给予称赞,即使在我干了讨人厌的事情时也从不会嫌弃。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守护着,在我受委屈的时候更是不二的保护神。
记得五年级的时候,家属宿舍开了食堂,很多人自家不做饭而是在食堂吃,我家是自己炒菜,从食堂买馒头、花卷、包子一类的主食。有一次,我去买包子,结果卖饭的阿姨不卖给我,说是要把馒头卖完才能卖包子。我就站在旁边等,结果眼见着有人要包子她也往外卖,我就生气地问那个阿姨:为什么他们就可以买到包子?也许是被我说穿而气恼,她居然把包子拿在手里得意洋洋向我挑衅:就是不卖给你?怎么着吧?顿时心里的委屈化作眼泪在眼眶打转,抹泪跑回家,把父亲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回事。听我说完经过,他拉着我就又去了食堂,找到食堂负责人,说怎么可以看人卖饭?若真是有这个规定显然那位员工也是违规的,负责人哑口无言,让那个阿姨给我道歉。当时觉得我爸爸就是世上最好的爸爸,知道自己孩子受到的委屈,不仅帮着找到公平还找会颜面,永远都站在我这边。
妈妈一直说爸爸对我和弟弟太绵软,一点也不严厉,就知道宠着,爸爸却说:孩子来到咱家咱就要好好地待,要信任孩子。调皮好动的都是聪明娃,给一块饼坐板凳上半天都不敢动的长大没啥出息,跌跌撞撞才能认识世界,当大人得真心爱护教导,将来孩子的性情才敞亮大方,长大后与人交往才能明事理懂分寸。
接纳和引导就是父亲对我的爱,所以,一直到现在有很多事情我都愿意和父亲说。别人都说青春期叛逆,我和弟弟都没有太多的逆反,因为只要我们做的事情有自己的道理,父亲都能理解或支持,即使有不同意见的时候他也会尊重我们,哪怕结果事与愿违也不会事后诸葛般地贬损,而是帮着总结经验。
有教育专家说,一个人一生的性格色彩基本是由他(她)生命的前十年奠定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小时候父亲传递给我的一直是无条件的接纳和引导,让我有很大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也养成了现在热情开朗的性格。相比母亲,父亲更加的宽容、有耐心,如果说妈妈的爱是琐碎生活里的一衫一饭,那父亲的爱就是精神世界里的灯塔和天空,温暖而有穿透力,让我感受到心灵上的开阔和丰富。
我从心底里感谢父亲在我成长的路上一直给予的呵护,庆兴有这样宽容的父亲,让我感受到被在意、被认同、被接纳。
前不久有句很煽情的、写儿女与父母亲情的话:你陪我渐渐长大,我陪你慢慢变老。我曾认真地想了很久,因为前一句很真实就可以肯定地认为后一句也能做到吗?我难过地发现,我做不到像父亲对儿时的我那样无条件全身心的陪伴着他,正如现在,我猝不及防地看到他显眼的白发、低垂的眉眼,而我竟然不知道这是从哪天开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