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老友在天堂

/1/

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彼此挥手告别,只记得我们已经好久未见。

那天去送你,最后你执意让我半路下车,你说,再送下去,走的心会动摇。

我们在路边分手,我看着你坐的车消失在拐弯处的街角,我也打了车,驶向与你相反的方向。

泪这时候才敢肆意流淌,我看见司机从后视镜里投向我的目光,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的哭泣,这一刻与你分别,也许将永不再见……                       

/2/

儿时的我,性格内向,胆子也小,每天我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学校和家之间游荡,没有人能读懂我,也没有人愿意去读懂,直到那年遇见了玲子。

玲子的胆子很大像个女汉子,从小的志向既然是当像关羽这样的血性男儿,她是老师们眼里公认的“女泼皮”,父母对她其实已经放弃了。

本来我和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际,因为同桌给我写的纸条误夹在我要交的作业本里,被老师发现,我都不知道他写了什么,就成了替罪羔羊,班主任一口咬定如果我们俩继续做同桌,我会毁了一个大好青年的前途,就这样,我被调到最后一排,和玲子成了同桌。

她每天上课都在看课外书,一定也是那本已经翻破了的三国演义,其余的时间就是睡觉。因为我的到来,本来享受一个人专座的特殊待遇被我给打破了,怕她怪罪我,平时也尽量避免和她说话,只有她要抄我作业时,我们会简单说几句。

不知怎的她就会特别开心,还会激动的给我一个“熊抱”,其实这时的我内心是非常排斥的,我没法选择,只能承受。

学校快放假的时候,同学H硬说我拿了她的发卡,还要搜我的书包,可是那天书包里放着哥哥给我做的蝴蝶标本,平时是放在家里的,不知怎的今天非要带到学校,想趁课间休息时偷偷的看看。

老师早就规定不允许带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到学校,一旦发现,就要请家长。

我想到父亲被叫到学校气的发红的脸,想到他平时责罚我时的那把戒尺……,我紧紧的抓住书包,像是个偷了发卡的贼,嘴里只是念叨,请相信我,你的发卡我没拿,我发誓。

可是H发疯的抢走我的书包,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地上,那些美丽的蝴蝶,被她这么一折腾,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我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翅膀,每一只都是哥哥费力的捉来,再一只只做成好看的标本,这也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大声哭起来,H见没找到“罪证”也灰溜溜的回到座位上,就像没发生什么事的继续看起书来,同学们什么都没说,只有我,哭的停不下来。

是玲子,一把提起H,把她推到我面前,一定要她向我赔罪,H怯怯的照办后,我透过泪眼模糊的双眼,看见玲子怒目圆睁,脸涨的通红,此刻她像极了关羽,就差了她的那把青龙偃月刀。

自此以后,玲子就成了我的“保护神”,她从不理会别人笑话她像我的“跟屁虫”,不管别人说她对我好只是为了抄作业巴结我,更不介意我对她的爱理不理的态度,就只是一门心思的对我好。

我们躺在草地上看书,看大片的云从我们头顶上飘过,我们分享彼此的梦想和秘密,她帮我背着沉重的书包,甚至爬到高高的树上去给我抓小鸟……

我们就这样无忧无虑的渡过了那段青涩的岁月!就这样玲子勉强上到小学毕业,父母就不肯再供她读书了,也因为她一直抱着混的态度在学习,不管我给她平时说多少励志故事,心灵鸡汤,学习对玲子永远是个绝缘体。

后来我继续上学,玲子回了她乡下的奶奶家,慢慢的就断了联系。                         

/3/

大学时我组织同学利用假期到贫困山区支教,我们收集了大家捐赠的衣物和书籍,为了省邮费,同学们用麻袋装着这些物资,去我们划定的几个特困山区支教。

不知怎的地,我选择了位于会宁的一个山区学校,等我们几个志愿者终于艰难的抵达目的地时,接待我们的老师竟然是多年未见面的玲子。

她已经明显的苍老了,感觉比实际年龄要大好多,头发星星点点的冒出了几根白发,它刺痛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玲子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只感觉她性格再也没有以往的那种霸气,一种被生活折磨的近乎憔悴的脸,神情怯懦的像个孩子。

我们原定计划支教二十天,来时谁都没想到这里的条件这么恶劣,山上没有水,只能靠老天爷下雨收集的雨水洗菜做饭,可是会宁山区又常年不下雨。

这里的教师宿舍也是个用泥勉强糊起来的房子,冬天的天冷的让人无法入睡,由于远离城镇,物资匮乏的让我带来的志愿者走了一半,留下的也是在勉强坚持。

晚上无法入睡,我坐在寂静的山顶看着漆黑的四周想心事,玲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起来了,也许压根就没睡,我们就这样并肩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

半晌我疑惑的问她:“玲子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笑笑说:“苦的时候想想学生们的笑脸,累的时候看到学生优异的成绩,想家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上星星,泪水也就不会掉下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我听的心头发酸,我们眼中看到的痛苦,却是她眼中最简单的幸福!

玲子知道我有洁癖,早晚不刷牙不洗脸就没法吃饭睡觉,可是这里洗菜吃饭的水都成了问题,就更没法满足我的这个无理要求。看着越来越少的泥水坑里的水,我的心收的紧紧地,我知道玲子这些年受了不少苦,但她从来都不说,包括我。             

/4/

一天都没见到玲子,下课问同学们,他们说玲子老师天不亮就走了,到哪去了,他们也不知道。

天都黑透了,还没见玲子回来,我有些不放心,又能去哪找她呢?

我坐在山顶上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山路,恍惚间看见小路上走来了一个人,也看不清是谁,就怔怔的看着不敢出声,来人近了,才看清是玲子。

她穿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打湿,满脸通红,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肩上挑着两个大桶,一摇一摆的艰难的走着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似的,我赶忙跑过去,接下她的担子。

一看不要紧,再看时满眼都是泪!

她竟然走了那么远的路,去镇子上挑水,我不知道那远远超出她体重的两桶水,压在她并不结实的肩膀上的感觉,我只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给我送水,

这么多年了,我又一次在她面前失声痛哭!

玲子慌张的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下囧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我上前紧紧的拥抱住她,好让她体会到我此刻是多么的感动!我们十几年未曾相见,但我们永远都没有忘记彼此!

/5/

前年再见玲子的时候,我还在上海,接到电话后得知她已经病了好久,我急忙给她定好了票,催促她立马赶到上海来,我给她约好了专家,等着她。

最后检查结果琳子得了肺癌,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大脑,骨头和淋巴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特别特别的难过,朋友面对死亡时,我虽然是医生,却也无能为力 ,我救不了她。

可玲子知道结果后,神情淡定,她让我帮忙联系捐献器官的机构,说愿意将自己的器官捐献给有需要的人,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人,这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也是我生命延续的方式……

但可怜的玲子连这个愿望也不能实现,全身多处转移病灶使她的很多脏器处于衰竭状态,不符合捐献条件。医生看到结果后,都惊讶她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而我又一次泪奔。

玲子一定要走,她说不想留下来让我照顾,更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再说山上还有很多孩子等着她,有些课她必须赶回去讲完……

就这样,我们在街角分手,你继续赶路,我心如刀割泪水长流。

你是那个最懂我的人呀!

知道我所有的缺点,

却还是喜欢包容保护我的人。

你说等我俩都变老了时;

看着彼此的丑样子,

你一定会笑死……

现在你就要死了;

而我,再也看不见你老去的模样。

离开的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去写你,因为你是我不愿揭开的创口,它让我想起你时就会心痛,但你一定知道我一天都不曾忘记。

今天我写的这篇文章希望你还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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