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再往西走,就是人烟稀少,贫瘠苦寒的西凉。长安城外三十里的平安客栈,坐落在进入河套陇西之地的必经之路上,来往的镖行商队,大多都在这里歇脚,以作为进入塞北的最后一次补给。因为一旦进了塞北,满天的风沙,猖獗的马贼,甚至是一只蝎子,一条蛇都可能让人送命,所以平安客栈的安全舒适在这里显得弥足珍贵。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燕长风骑在马上慢慢悠悠的走着,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背后,身上的大氅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身下的马虽然很瘦弱,但是双目依然炯炯有神,高大雄健。不用问,这匹马应该是刚刚从塞北回来,因为只有在塞北风沙之中,雄壮的骏马会因为没有肥美的水草,而变得瘦弱。
隔着老远,在门口跑堂的伙计就赶紧迎了上来满面堆笑的朝着马背上的燕长风招呼道:“燕大爷,您回来了。”
燕长风点点头笑着一翻身,从马背上跳下,伸手摸了摸那匹马的脖颈,随后将缰绳交给伙计:“好生伺候着,要上好的草料。”
“好嘞,交给我们您放心吧,您先里边请吧。”另一个跑堂的伙计,笑吟吟的跑了出来,接过了燕长风身后解下的包袱和披风。全然不在乎燕长风腰间的是否明目张胆的挂着刀。
在平安客栈这种鱼龙混杂,四方杂居的地方,才不会有人管你是什么成名的侠客,走镖的镖师,甚至是臭名远扬,杀人如麻的马贼,只要是客人便来者不拒,而为了避免冲突,渐渐的平安客栈里也就形成了所有人默认的一条规矩“不管有什么恩怨,在平安客栈内不准动手。”要是谁忍不住坏了规矩,平安客栈的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之。
“打盆清水,在送些酒菜到我房里。”燕长风环顾了一眼乱糟糟的一楼,径直上了二楼的客房,他是这里的长客,在这里长年包了一间房。
将脸上的风尘洗去,门外也响起了小二的敲门声:“燕大爷,酒菜来了。”
“燕大爷,您走了这么多天,我们可是天天打扫,一点都不敢怠慢,就等着您回来呢!”戴着青皮小帽的店小二嬉皮笑脸的说道。
“呵呵,你这小二嘴倒是挺甜。”燕长风放下手中酒杯,以放在桌上的长刀一挑旁朝的圆滚滚的包袱,扔给店小二说道:“你拿着这个去衙门里领赏钱,留下房钱之后剩下的钱就归你了。”
“燕大爷这是?”店小二打开手中的包袱,青皮包袱里包的赫然是一颗人头,人头已经没了血迹,脖颈处用石灰处理过,脸色毫无血色。店小二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即使已经抖如筛糠,仍能保持镇定,定睛一看分辨之下,颤抖着说道:“这这……这是独眼苍狼李通北的脑袋,他,他可是四十沙盗的老大!”
“这次出门运气挺好,碰上了四十沙盗,不过这群家伙里边也就李通北的脑袋值点钱,其他的我嫌累赘没带,你就拿这个到衙门领赏钱吧。”燕长风继续喝着酒,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出去。
“唉唉,”店小二再也没敢说话,将李通北的脑袋用包袱包好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平安客栈一楼的大堂里,已经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独眼苍狼李通北死了!”一人正对着同桌另一位低声说道。
“什么?不可能吧,那可是四十沙盗的老大。”那人说道。
“怎么不可能,听说是死在了大漠孤烟燕长风手上,刚才掌柜的亲自捧着李通北的脑袋去衙门领赏钱了。”这人接着说道:“而且不仅是李通北,他手下的兄弟也全死了,从今天起四十沙盗就从江湖上除名了!”
“四十沙盗里可都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李通北更是已经成名十几年,纵横西北无人能敌,怎么能就这么死在燕长风的手上呢?”
“那有什么不能!”邻桌的一个人冷笑道:“李通北是厉害,可得看是落在了谁手上。燕长风是谁,那可是一人一刀杀光了整个‘黄沙寨’的狠人,就连狂沙老祖都成了他刀下之鬼,更何况是一个被狂沙老祖逐出山寨的李通北!”
“虽然李通北曾被逐出‘黄沙寨’,可狂沙老祖不过是冢中枯骨,苟延残喘而已,李通北的武功修为当年就已经远在狂沙老祖之上,所以这么多年这四十沙盗纵横西北,黄沙寨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李通北可比黄沙寨要厉害的多,不过这李通北还是死在燕长风手里了,这也是死有余辜!”另一桌的人接着那人的话说道。
“对啊,四十沙盗没了,咱们能过几天消停日子了……”
在五年前有个传闻,说燕长风曾经一人一马闯进了黄沙寨。塞北第一大寨黄沙寨,五位寨主,十八位头目,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尽数做了刀下之鬼。仔细算来,整个黄沙寨除了早已被逐出山寨的李通北还活着,就全部死在了燕长风的刀下,不过这次李通北也死了,黄沙寨就什么人也不剩咯。
楼下大堂里,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好不热闹,可楼上燕长风的屋子里却是安静异常。燕长风盯着自己眼前的酒杯,酒杯已经空了,可他却并未发觉,只是眉头紧锁的思索着,回平安客栈的路上他遇到的一个人。
那人出现在自己杀掉李通北回平安客栈的路上。他自称星月山庄二十八星宿之一的亢金龙。燕长风久在塞北,星月山庄在江南,所以只是只是耳闻却从未与其打过交道,此刻这人突然出现来找他,不得不让人有些怀疑。
而在亢金龙说出无名两个字之后,他就明白了亢金龙来的目的。塞北之地虽然荒凉,但是却是五方杂居,鱼龙混杂,在这样的地方消息传递是十分灵通的,星月山庄的事江湖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燕长风当然也曾有所耳闻,再联系起受无名所托来寻自己的亢金龙,他这才知道无名也已经陷进了这潭漩涡里。
想到此处,燕长风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手中酒杯放下,踱步走到窗前。
窗外已经是日落西山,余晖洒下,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晚风拂过黄沙被吹得微皱,如同是金色的沙海一般起伏不定。
燕长风就不由得想起了他单枪匹马闯黄沙寨的那个下午。
马蹄声在铺满黄沙的古道上显得有些沉闷,燕长风倒是不觉得难听,只觉得这一声声沉闷的马蹄声像是响起的战鼓,又像是为狂沙老祖敲起的丧钟。是的,他这次要杀的是狂沙老祖,至于原因他也不记不清了,可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可能是受人之托,不过理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刀已经握在了手中。
一阵清风拂过,扬起一层薄薄的细沙,随风飘荡,最后蒙在了路旁的一颗犹如虬龙般粗壮的古柏之上。
柏树在这里随处可见,长青的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燕长风扯住了自己的马,手慢慢的扶上了腰间的长刀,他盯着茂密的树冠一字一句的说道:“没想到这还没到黄沙寨,就有此等高手,树上的朋友,下来吧,敢在此处拦我,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报个名号!”
“你说错了!”高大的柏树里传出了一道声音。“我可不是黄沙寨的人!”
“哦?有意思”燕长风眉毛一挑发声问道:“如此功夫定然不是无名之辈,不知阁下能否现身一见!”
“第一,我不是黄沙寨的人,第二,我就是个无名之辈,因为我的名字就叫无名。”无名身形一闪出现在了一只粗壮树杈之上。
燕长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喃喃道:“杀手楼无名!”近些年来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杀手楼天级杀手无名的名号,他略有耳闻。
“正是在下!”无名说着,脚尖一点,从树上轻飘飘的落下。
“哈哈哈……”燕长风看着无名突然间仰天大笑恍然大悟道:“怎么?黄沙寨已经如此不济了吗,自己找不出人来,居然还请了杀手楼来对付我?真是可笑!”不过让燕长风有些诧异的是,杀手不应该都是隐匿身形,一击必杀吗,对面的这个人为什么自己主动暴露了行踪,而且还与他搭话。
“勾魂索命,杀手无名,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不再多说了,动手吧!”燕长风一抖身后宽大的斗篷,腰间的那把刀已经出了半鞘,夕阳下幽蓝色的刀锋显得格外耀眼。不管无名为什么而来,对他来说,挡在他的面前就是他的敌人。
“慢着!慢着!”无名急忙伸手拦道。
“怎么?怕了?”燕长风眉头微微一皱不屑的冷哼一声,看来这无名也是徒有虚名而已。
“燕长风,你这种能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上黄沙寨,你这种人应该活着,还不该死!”无名长叹一声,盯着燕长风说道。
燕长风不由得一愣,不解的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突然间脸色一变,终于想了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你是,你是那个小乞丐!”
他之所以要上黄沙寨,那是因为三天前在城里路过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双腿残废乞丐。那乞丐向他诉苦,说自己是在行商的途中碰上了下山的黄沙寨,被黄沙寨的人抢去了货物,杀光了车夫,奸淫了他的妻女,打断了双腿。
在西北有句话,叫做“大漠孤烟,义薄云天。”说的就是燕长风,自他行走江湖以来,最恨仗势欺人,也最爱打抱不平,黄沙寨在塞北称霸一方,燕长风早就想把他们铲除,这次听了这乞丐的话便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将身上的散碎银子留下后,就牵马提刀直奔黄沙寨而去。
无名看他认出了自己,不由得感慨道:“江湖路远,人心薄凉。而今江湖上表面上忠肝义胆的君子不在少数,却大多数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惺惺作态简直让人恶心。本来黄沙寨是要我来杀你的,我听说过你的名号,就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么义薄云天。万万没想到啊,你是个真正的侠客,‘大漠孤烟,义薄云天’你能为了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拔刀相助,你这种人不该死!”
为人所为,为人所不能为,是为侠客之道。
燕长风正色道:“燕某人不懂什么是侠客,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中人的本分,上黄沙寨也不只是为了你这么个小乞丐,你不必如此称赞我。不过,燕某人还有一事不解。”燕长风并未从马上下来,也没有收起手中的刀。
“但说无妨。”
“既然你不愿与我动手,为何又出现在此处!”燕长风此话出口,杀气汹涌而出。
无名轻笑狡黠的说道:“我不想杀你,但是不过我也接了黄沙寨的委托,不能让你活着上黄沙寨。杀手楼的规矩不能破,所以嘛,我只能想想办法,让你不去黄沙寨。”
燕长风倒是一愣,这么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可是,燕某人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不能言而无信!这黄沙寨不能留!”
“哈哈,早知你会如此。”无名笑道,身形纵起到刚才他藏身的古柏之上,从树冠里拽出一只大麻袋,将麻袋甩在燕长风的前面,看麻袋的大小和形状里面装的是个人。
无名耸耸肩说道:“你要灭了黄沙寨,而我又不愿与你动手,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帮了你一把,现在黄沙寨就剩狂沙老祖一个能喘气的,就在这了,任你处置!”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夕阳收起它最后一丝余晖,天边一片昏暗,燕长风壶中的酒也喝的见了底,想起当年无名的模样,燕长风不禁在心底发笑。
一夜无话。
天亮时分燕长风将黑色的大氅披在身后走出了门,冲着楼下喊道:“小二,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