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哈比比

B组:埃及、墨西哥、哥伦比亚、俄罗斯

飞机稳稳降落在开罗机场。乘客们焦急地望着过道,向前探望隐隐抖动的门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拉开。“都多久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下去?”一位不耐烦的乘客质问。“大家稍安勿躁。机组人员还在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克莱曼·施耐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他头靠着遮光板,望向窗外。他右手拿着亮着的手机。上面是他发送的一条消息:“好。”再上面一条则写着:“我想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两个星期前,这位年轻的德国人被迫结束了一段恋情。尽管两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他们在幼儿园里的矢车菊班做了整整三年的同桌,在十年级的时候就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但是却因为对人生的期待不同,使得这份关系就此画上了句点。作为父母两家都较为富有的克莱曼来说,他完全可以继承家业,因此找到一份薪酬高的工作并不是当务之急,他打算先休息一年,然后申请研究生的项目;可是对于其女友汉娜来说,她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职位。“我家的状况负担不起我的研究生费用了。我必须赶快毕业,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让你资助我的。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应当怎么做。”

两人对此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克莱曼反复劝说她要多出去看看,多多学习;但是汉娜认为只有给自己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这完全不用担心嘛!你甚至可以和我一起到我爸的公司工作。他现在在研发一个新项目,说不定你还可以帮上忙呢。”然而这个提议被一口回绝了。最后,两人聊到了对未来生活的展望。克莱曼幻想住在大城市里,搞一个父亲公司下面的子公司;而汉娜则更向往乡村生活,希望获得一个公务员之类的工作。眼看两人在如此重要的方面都不能情投意合,汉娜所有的失望情绪都积攒到一起,开始埋怨他总是与其意见不一:不论是吃香肠要蘸芥末酱还是蛋黄酱,亦或是几天打扫一次厕所,都有或大或小的分歧。终于,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汉娜编辑好这条信息,手抖着按下了发送按钮。这一段长达快二十年的感情,就随着大四毕业季校园林荫小道上泛黄飘落的银杏叶一样,随西风散到远方。

我们当然不知道两人在此后会不会回心转意寻求复合,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当下这个时间,克莱曼正坐在飞机上,帘子还没有拉开。分手后,他内心的烦闷如同马里亚纳海沟里不断堆积的沉积物一般,只有出去走走,吹吹风,才能将其搬运出已经沉甸甸的心灵。

飞机舱门终于打开。克莱曼这次打算待一个星期,所以他只带了一个小型手提行李箱。说实话,他对埃及并没有太多了解——金字塔、狮身人面像和木乃伊基本就是他能够说出的全部。“至于其它的,慢慢发现吧。”

他在一个星期之前就预定好了住所,是开罗郊区的一家民宿。他预定的时候,这家店只有一间空房了。“真是奇怪,”他自言自语道,“这个月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旅游?现在可是学期当中啊。”

从机场打车到旅店的一路上,克莱曼看见许多挥舞着各国国旗的人们。他甚至还看到了德国国旗。他感到愈发奇怪了。莫非最近这里有什么大型国际活动?不过,他对体育可谓是一窍不通。他以前或许听说过世界杯,但是也仅限于听说过而已,丝毫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抵达旅舍后,他第一眼就看见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坐在门前的草地上,面前的烧烤炉生着火,十几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还时不时发出怪异的声音,时而起身欢呼鼓掌,时而单手托腮哀叹连连。克莱曼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人在干什么。他想过去看看,但是他还没有办理好入住。

“这是你的钥匙,先生。”旅店老板笑着对他说。“欢迎在这个时候来到埃及。你会感到很满意的。”

然而这时候,天色已深,草坪上的人也已经起身关掉了电视。他们相伴着走回屋子里,同时议论纷纷。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最终还是赢了。”

“其实老实说,还是对方的机会多一些。但是门将发挥太好了!”

“不管怎么样,三比零的比分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他们似乎都显得神情轻松,只有一个人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低着头走在他们旁边,仿佛这一切的激动都与他无关。他左边的人拍拍他:“不要泄气,加西亚。这才是第一场,而且你们踢的也不赖。只不过差点运气罢了。”

他还是没搞清楚他们所谈论的主题。他隐约感觉这和一场比赛有关,但更多的信息他就一头雾水了。

“看样子我们赢了墨西哥,是不是?”老板大笑着对他说。“真可惜我没能看完整场比赛。话说过来,你支持谁?”

“啊?啊?我……”克莱曼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德国队啦。不过他们还要过上几天才会开始比赛。现在你就跟我们一起欣赏前面的吧!好了,明天见,哈比比!”

“嗯。”克莱曼心不在焉,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他拖着一天的疲惫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脱下外套,跳到床上,趴在那里思考明天的行程。他几乎没有做攻略——随心所欲就是他的方式。他想着要不要把胡夫金字塔留到最后一个去看,然后就因为旅途的劳累而闭上了眼睛。他还没进入梦的幻想乡,忽然间,天花板上传来了阵阵抖动声。他从浅睡当中惊醒,侧过身来,用左边耳朵仔细听着。

十几只脚在上一层楼的地板上蹦来蹦去,仿佛这几周的压力一击一击地撞在他的心口上边。那个房间的人们高声歌唱,还能隐约听见一瓶香槟被撬开的声音。克莱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二十点十六分。虽然还不到正常的就寝时间,但是他已经疲惫不堪。

“这帮人究竟在搞什么?”他起身穿上鞋,生气地想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说着,他打开房间门,向楼上走去。他一步四个台阶,老旧的楼梯嘎吱作响。他大步走向声音传出来的房间,用力在门上敲了三下。一个灰色头发的男子打开门:

“你是谁?你找我们当中的什么人有事情吗?”

“没有谁。我是来找你们所有人的。”他平静地说。房间里有五个男人。

他们面面相觑。几个人看着旁边的同伴,摇了摇头。显然,没有人认识这个站在门前的年轻人。

“这不是刚刚路过我们的才办理入住的那个人吗?”有个人从另一边扭头看到克莱曼的样子,说道。

大家窃窃私语。“好像是诶。”“但是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你来找我们干什么?”给他开门的人继续问道。

“我就是想和你们说一下:我住在你们楼下的房间里。你们有点太吵了,我刚刚乘坐飞机,需要休息。你们可以稍微小点声音吗?”他睡眼惺忪,硬撑着眼皮,不要让它们掉下来。

“你是谁啊?在这么大好的日子里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今天想多吵闹就多吵闹!没有人管得了我们!而且你也不看看现在才几点?”房间远处的一个人本来坐在沙发上,立马站起来,把头转向门口的方向,怒气冲冲地叫道。

“好了好了,”另外一个人连忙劝解。“不用这么激动,马林斯基。可能我们确实影响到这位年轻人了。这位先生,您希望我们的声音小一点吗?”

克莱曼发现他就是刚才看上去不太高兴的叫加西亚的人。他靠在桌子边上,看着他们载歌载舞,但似乎没怎么参与进去。

“哦,你别说话。”那个叫马林斯基的男人又坐了下去,把手一摆,继续嚷道:“输了比赛的人没资格指手画脚。”

“你怎么敢这样说!”加西亚也冲他喊道。

“怎么?你有本事就赢下比赛!”

“别忘了你自己的国家队还没有比赛呢。跟着一帮埃及人庆祝他们的胜利算个什么。”加西亚小声嘀咕道。“我倒觉得你们等下可不一定能打得过哥斯达黎加。”

马林斯基“玊”地一声继续站起来,抄起地上的一瓶喝了一半的伏特加,脸色通红。克莱曼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想出声阻止。

“你怎么还不走!”马林斯基瞥见仍然站在门口的克莱曼,叫道。“快走!走!

别让我在这个房间里再看到你!我们不会安静的,你如果嫌吵就自己搬走吧!赶快消失!”

克莱曼认为此时再纠缠下去只是白费力气,只好先走下楼去。“算了吧。他们终归会有累了的时候。”在沿着台阶走下去的途中,他和正往上走的老板擦肩而过。

“似乎从上面传来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他对克莱曼说:“去看看吧。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克莱曼又重新跟着老板上楼。在门外,他们隐约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可不太妙,”老板看着克莱曼。“你觉得我应该查看一下情况吗?”

“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老板已经把右手放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恶狠狠的面孔探出头来。

“干嘛?!”

“来确保不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今天可是开心的日子,我可不希望有流血事件发生。”

“不关你的事,就算你是老板也一样。说实在的,我们正是因为这场比赛而争论呢。这位先生——”马林斯基指向加西亚,讥讽地说,“似乎是唯一一个对结果不太满意的贵宾。不得不用一瓶伏特加吓唬他一下。”

“简直是暴徒。”一边的加西亚捂着脑袋说。

“还有你!”马林斯基瞅见了老板身后的克莱曼,“你怎么又在这里!刚才让你滚蛋,你可是不长记性啊!非要破坏我们的庆祝吗?”

“什么庆祝?说到底,我对你们的娱乐活动真的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先生们,人是需要睡觉的。”

“好啦好啦,站在门口这样掰扯不是个好的解决办法。”老板发话了。“各位可否劳驾让我们进房间里来,咱们把这件事好好捋一捋。看起来现在有两对矛盾。”

里面的人不情愿地让两人进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们坐在地毯上。

“施耐德先生,”老板首先发话,“您平时对体育运动感兴趣吗?”

“一般吧。有时候会看看篮球和马术。问这个干什么?”

“那么足球呢?有关注过吗?”

“好像从来没有。”

“这就说得通了。您一定也没怎么看过世界杯的比赛吧。”

“当然没有,这是什么?”

马林斯基在旁边发出一声嗤笑。

“难怪在前台的时候,你对我的问题支支吾吾的。可是你真的错过了好多啊!说真的,你应该试着看看这些比赛,参与其中。”

“可能吧。可我还是搞不明白:这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来给你详细讲讲吧。朋友们,必须让我们的这位先生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如果时间比较长的话,先说声抱歉。”

“要知道,足球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运动。

“足球比赛总是能吸引亿万观众的目光。一百多年前,国际足联决定要在全球范围内设置一项盛大的足球赛事盛宴,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世界杯’。各大洲的国家组成队伍,到举办地参赛,角逐冠军。

“最开始只有十三个国家比赛,然后是十六个、二十四个、三十二个、四十八个……现在已经扩军到六十四支队伍了。通常来说,这些队伍会先分组打单循环赛,以积分高低晋级;淘汰赛则是单败制,输了就回家。当然,有几届的赛制好像有所不同,不过我忘了是哪些了。

“一般来说,世界杯每四年举办一次,不过二战期间有两次停办了(听到这里,克莱曼没敢直视他的眼睛。)今年是第二十八届。在我们这里(他骄傲地挺起胸脯)——以及摩洛哥举办。上次是在法国、荷兰、比利时联合举办的。

“这些和你起了点小误会的人们——他们都是来看球的。我们今天刚刚三比零击败了墨西哥,他们虽然都不是埃及人,但高兴着呢!当然,可能除了这位加西亚·马丁内斯先生——他是个墨西哥人。别担心,加西亚,你们之后会有好的表现的。

”而这位则是马林斯基先生(他指了指那个脾气最不好的人),是一位俄罗斯人。俄罗斯和墨西哥都分在B组,和我们埃及一起。真巧,不是吗?他们对阵哥斯达黎加的比赛等下就要开始了。咱们不妨先把电视打开吧。还有这位何塞普·冈萨雷斯,西班牙人;马约尔·沃克,英格兰人;奥姆沙·谢尔盖,格鲁吉亚人。据他们说,五个人是在网上的足球圈里认识的。

“对了,还没介绍我自己呢。我叫穆龙,土生土长的开罗人,这家店的创始人。我们这个旅馆已经有十七年的时间了。”

此时是二十点四十九分。队员们刚刚结束赛前训练,回到更衣室准备列队出场。“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你熟悉一下足球?总不可能让你在世界杯的时候,对周围人所谈论的话题一无所知吧。”

“本来刚才昏昏沉沉的,现在被你们这么一搞反而清醒了许多。那就来吧,让我见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乌拉!“马林斯基拿出了俄罗斯国旗,在电视机前挥舞。队员们走出通道。加西亚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说:对阵美洲球队,待会儿有你难受的。

“国家队比赛之前都要演奏双方的国歌。尽管现在队伍都在我们这个中立场地踢球——当然还有西边的摩洛哥——国际足联还是会对每场比赛安排一个名义上的主队和客队。客队的国歌先播放。”此时,《俄罗斯,我们神圣的祖国》在球场内响起。

“裁判掷硬币,让双方队长挑边。开球一方的中锋站在球前,其他人不能进入中圈内部。开球前锋将皮球向本方半场踢去,比赛就正式开始了。”穆龙充当克莱曼的随身解说员,为他普及足球规则。

“快跑啊!人家快传单刀了!快上去抢断,补位啊!”马林斯基焦急地喊。还好边裁向上直举旗帜,越位了。

“这个我一会儿跟你慢慢解释。总而言之,你可以理解为对面的前锋跑到太前面去了。”

这时哥斯达黎加队员把皮球踢出底线,组织了一次俄罗斯人形成的反击。八号队员卡尔曼·加西亚抱着球走到角旗区。

“这是一个角球。防守队员将皮球解围出本方底线,就判给攻方一个角球。角球的进攻与防守是每个球队战术训练的重要一环。你可以看看他们是怎么布置这次角球的。”

加西亚将球开到后点,接应的队友头球摆渡到禁区弧顶处。十一号球员埃尔南德斯巧妙挡拆,随后用一脚兜射将球送入网窝。一比零!马林斯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这才第十五分钟啊。”

马林斯基后面没再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不过偶尔他会发几句牢骚,比如:“这球他妈的不给点?”或者是“你快跑到中间去啊!”

穆龙还在继续给克莱曼讲解场上情况,一边给他普及规则。

“现在是边路的球权迅速转换。太了不起了——这么多次转换都没有形成界外球。”

“裁判要去查看VAR了。俄罗斯人投诉哥斯达黎加人在禁区里用手碰球,可是人太多,一切又发生得太快,只好去看一遍录像回放。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裁判认为这是一次无意的手球,手臂处于自然位置。”

“哥斯达黎加获得了一次不错的前场直接任意球机会。防守队员可以在踢球者和门将之间排人墙,一般还会有一名队员躺在地上,防止地滚球。皮球摆在指定区域内——左脚开出——直接攻门!哎呀,就差一点点啊!皮球打在了横梁上!”这时马林斯基瞪了老板一眼。

“俄罗斯队率先作出回应。主教练决定替换两名队员。一次比赛中,每个队伍最多可以换五名队员,同时最多三次完成。中场休息时的换人不计入次数。如果有发生脑震荡的情况,可以额外增加一个名额,不过对方也要等同地增加一个。”

比赛持续进行着,双方都没有创造出什么太好的机会。俄罗斯队在下半场刚开始的时候差点打进了一粒扳平进球,可是在经过查看之后发现在这次进攻中存在攻防犯规。进球无效。

随着比赛的发展和穆龙的讲解,克莱曼开始产生了兴趣。他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深入。

“为什么要给他黄牌?”

“这人不是跑到界外了吗?为什么不算边线球?”

“他为什么不直接大脚往最前面传呢?”

“那为什么这次又可以呢?”

“这个球应该可以直接传给左边啊?那么空的地方。”

马林斯基每个几分钟就转过头瞪着他们,但是每次想要说什么都欲言又止,继续默默转过去一言不发。

“我看你学得挺快的嘛。”穆龙笑着说,“看了之后是不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克莱曼抱着膝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接着,他把头抬起来,脸上全是笑容,带着一丝黯然神伤。

“你说说,我怎么到现在才开始看这项运动呢?”

穆龙听了,高兴地拍着克莱曼的肩膀。这时俄罗斯人错失了一个绝佳空门。“哎呦!”他被拍得叫了起来。

“这球我奶奶来了都能打进!”

下半场伤停补时六分钟。俄罗斯队在最后时刻展开猛攻,可是都打在了门柱上。哥斯达黎加门将最后一分钟摘了一粒很完美的高空球,然后将球抱在身子底下,趴在草坪上。他在裁判倒计时快要结束之际,大脚将球踢了出去。五秒钟后,裁判哨响,比赛以一比零结束。

马林斯基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他嘟嚷着对加西亚说:“叫你乌鸦嘴。”

身为局外人,克莱曼觉得下半场最后时刻的进攻对战实在是大精彩了,尽管没有产生进球。他走到马林斯基跟前,碰碰他,说道:

“好啦,这只是第一场比赛而已。你们还有机会呢。”

“后面要对阵埃及和墨西哥,一个是东道主,一个是北美强队。能全赢吗?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就别瞎掺和了。”

“别这么说,马林。他真的觉得你们踢的挺好的。他刚刚还跟我表示惋惜呢。”

“是呀。”克莱曼笑了,“你们那个13号踢的真的很不错,我一整场都在关注他。是叫博多夫斯基吧?他好像传出了好几脚有威胁的直塞球呢。我相信他会在后面两场比赛中有更大的发挥的。”

“你真这么认为?”

“可不嘛。”

“他确实是我们队身价最高的球员!有九千七百万欧呢。”马林斯基突然惊喜地仿佛遇到了知己。“不过一般人第一次看比赛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来他的水平。给你看看,这是他进球的集锦。”

他打开油管,从收藏夹中找出了一部一年前发布的视频。“这脚踢得多么优美啊,不是吗?”

“转变得可真够快的,这马林斯基。”穆龙偷笑着对其他人说。“刚刚还跟人吵架来着。瞧那里的碎掉的酒瓶子。”

“我真的好高兴啊!”马林斯基把克莱曼搂过来,“太难得了。很少见到有人很欣赏俄罗斯队的——你或许明白为什么。虽然我们输了,但是听到有人对我们的球员评价如此之高还是很惊喜的。走!咱们去喝上一杯吧!”

“不了不了,我不太喜欢喝酒。”

“这可不像是一个德国人的作风啊。”他笑呵呵地说。

接下来的这几天,这几位同伴们——包括新加入他们的克莱曼——时常一起坐在外面的草坪上,观看其他小组的互相角逐。巴西爆冷不敌美国,意大利大胜约旦。最受克莱曼关注的的德国队则兵不血刃地以三比零拿下喀麦隆,取得赛事开门红。

“真是期待啊。还有五天就能看到我们的第二场比赛了。”加西亚满怀希望地说。那是一个周四,大家正在观看澳大利亚对阵斐济的比赛。他打开手机,展示了手里的球票。“真幸运,我可以去现场观看。”

“别得瑟。我也有哦。”马林斯基挥舞着手中的球票。“不过我们到时候可就是对手了。”

“没关系。我们一定会赢的。”加西亚狡黠地笑着。

老板穆龙自己也有一个皮球,他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们:穆罕默德、塔法里和哈桑。经常在几位住客享受着午后的阳光,观看球队厮杀的时候,三个男孩儿——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七岁——也正在他们不远处踢上几脚,一边跑着圈儿大喊:

“喔噢噢噢噢哦哦!进球了!进球队员是穆罕默德!”

“咱们要不也踢上两脚?”克莱曼提议说。“我现在已经看了不少比赛了,可是还没有真正碰过皮球呢。”

“行,只要他们点头。”马林斯基头也没抬。

“这应该好办。”

他向几位孩子招了招手。“嘿!你们几个!踢的真是不错!你们想不想多几个人,这样可以踢一场比赛?”

塔法里看了看他,然后又转头和另外两兄弟嘀咕了一会儿。接着,他抱着球走向他。

“嗨,哈比比。你们是我爸的客人吧。暂时不用了。不过我们刚好也踢累了,可以借你们玩上一小会儿。不过半小时后可要还给我们哦——不许弄丢或者弄坏了。”

“没问题,放心吧!”克莱曼招呼着大家。“嘿,伙计们,现在刚好是中场休息,为什么不活动活动身子骨呢?”

其他几位站了起来。马林斯基、加西亚、福特、费尔南多、巴特利。穆龙坐在远处的一只躺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来吧。我们三打三。我和你,还有福特一组。”马林斯基率先发话。

六个人的足球水平不尽相同,不过他们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时不时地向上蹦一蹦,做着最后的热身。加西亚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踢球了,他今天站在前锋的位置上。

“哎呦!”只听见加西亚一声惨叫。加西亚捂着脚踝,蹲坐在地上。他刚刚准备射门的时候不小心脚底打滑,左脚脚踝扭了一下。其他人赶忙跑过来查看情况,穆龙也从躺椅那边跑过来。

“哦呦呦,怎么这么不小心呐。”

穆龙蹲下仔细查看他的脚踝,上面有点破皮,微微淤青。“你能动弹吗?”

加西亚试着晃了晃左脚。“哎呦!疼!恐怕暂时不太行。”

“那看来你得在这儿坐一会儿了。等等我,我去给你拿点药膏。孩子们!这些大哥哥们恐怕暂时不能踢球了,先还给你们。不过你们踢的时候也得小心一点儿啊!”他朝三个儿子喊道。

几天过去了,加西亚每天都向穆龙要药膏和碘酒,涂在自己的受伤处。脚踝扭伤处从一开始的淤青变成了发紫,疼痛度有所缓解,不过还是不能多走动。他每次一走路超过十分钟,就会感觉左下肢无力,无法继续。他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来。

“这样下去,我怎么去球场啊。明天就要比赛了。”他又试着活动了一下,还是隐隐作痛。“真要这样走去的话,估计就得一个月往上才能好了。更别说伤到看台的时候还得走几层楼梯。”

“别担心,你要是去不了的话,也一样可以在电视机前和我们一起看嘛,就和这几天一样。还有我们这些人陪着你一起看比赛呢。”

加西亚思索了一阵子。他好像很纠结。“这可是我期待了好久的比赛啊……可是又拖着这副身子……况且我不去的话,这票不就白白作废了吗,太不值当了……”

“我有个好建议。”穆龙插话道,“你要是觉得不想浪费票钱,或许你可以转让给我们当中的一位。”

加西亚看了看,眼睛一亮。“克莱曼,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想去现场体验一次?”

“嗯?是呀。”他想起来自己确实这么随口一说过。

“你要这张票吗?”

“当然了!真是太感谢了!不过这是你受伤才得来的,好像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这张票多少钱?我把它买了。”

“什么钱不钱的。这张票算我送你的!我等下就把持票人转移到你的名下。”

“送给我?”

“是呀。就当我对新朋友的一次请客。别担心!票一点儿也不贵,大概是一千埃及镑吧。”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这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啊!”

一旁的马林斯基说道:“别忘了我也有一张球票哦!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这样也好,我们或许不会支持不同的队伍。”

克莱曼微微笑了笑,没有发话。他决定不支持任何一方,只要好好享受即将到来的这场比赛。

俄罗斯和墨西哥的比赛开始之前,埃及刚刚和哥斯达黎加踢完,东道主以一球惜败北美劲旅。克莱曼和马林斯基一同准备好,出发去球场。

“东西都带好了吧?证件、球票。记得不要带包,也不要带水——带了也会让你扔掉的。”穆龙提醒着克莱曼。

“呀哈比比。欢迎你们来到开罗。请尽情享受比赛吧!”检票人员对两个人说。

两人找到自己的看台区内坐下,很可惜他们俩不能坐在一起。场上两队队员们正在做着最后的踩场训练,广播里正在播报两队的首发名单。

“下面播报墨西哥队首发名单!一号!亚历克斯——”

“马丁内斯!”墨西哥球迷看台区声音洪亮。

四十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墨西哥那边正在敲锣打鼓,又蹦又跳地唱着助威歌曲,而俄罗斯这边则是掀起了人浪。克莱曼坐在墨西哥球迷区内,也跟着他们一起又唱又跳。

开场二十分钟左右,墨西哥人得到了一次角球机会。八号球员塞瓦略斯站在角球区,把球开向禁区内。后点的安德烈斯伺机甩头攻门,皮球应声入网。克莱曼和他的前后左右都站了起来。“场上比分一比零!”广播喊道。

克莱曼想看看马林斯基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他环视了一周没有找到目标。

中场休息结束后,两队易边再战。刚开球几分钟,右路布恩迪亚的一次向前传球就为墨西哥队创造了一个极具威胁的进攻机会。右边锋巴尔加斯四十五度斜传到左路,安德烈斯右脚推射完成小角度破门,同时梅开二度。二比零了,俄罗斯队还没有几次像样的射门。克莱曼在担心马林斯基会不会不开心,忘记了和墨西哥人一块儿庆祝。坐在他左边的球迷瞪了他一眼。

这个比分维持到了终场。裁判哨响,墨西哥人互相击掌庆祝,祝贺他们的球队拿下本届赛事的第一场胜利。克莱曼走向出口处,在那里等着马林斯基。

马林斯基吹来了,耷拉着脸。“已经两连败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已经结束了。”

克莱曼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其实你们最后半小时踢的真的挺好的。就是运气差了点儿。”

“唉,这可是我们时隔二十八年后重新进入世界杯啊。上一次是在我们家门口举办的,那次咱们进了八强呢。这次恐怕是连小组都出不了线了。”

他们走着路回到旅店去,一路上克莱曼在不停地安慰马林斯基。

旅店的草坪上,人们正在对加西亚表示祝贺。不过看到马林斯基回来了,又都跑向他,表示安慰。克莱曼看到这一切后笑了,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足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我入坑的原因吧,他想。

这时候,克莱曼意识到自己定的返程机票就在明天。他看着加西亚和马林斯基,又看看穆龙,不想离开这帮球友。

“我明天就要走了。和你们待在一起的这段时光真的很开心。说真的,我都忘记我是因为失恋才计划的这场旅行呢。”

其他人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把自己与汉娜的这段情感经历讲给他们听。

“别呀,继续留下来呗。”

“是呀是呀。和我们一起看比赛,多快乐啊。”

“恐怕不行了。机票是退不了了。而且我在德国还有些项目没有完成呢。这只是一次繁忙中抽空出来的短期旅行。不过你们放心。我还会继续关注比赛的。时常保持联系!对了,这是我从德国带来的一些酸菜,本来想着是我自己吃的,没想到这里的美食真的味道不错!送给你们了,这可是我们那儿的特产。本来想带点啤酒和香肠的——只是肯定过不了海关。”

第二天清早,克莱曼提着箱子站在小路上,其他九个人站成一排欢送他:五位球友、穆龙和他的三个儿子。克莱曼向大家挥别以后,走出了酒店大门,街上到处挂着球星的海报和世界杯的旗帜,现在他已经能认出大部分了。穆龙在后面大喊。

“以后还要来埃及玩!旅途一切顺利,哈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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