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
“当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解和控制的时候,那种恐惧和茫然,那种失落和挣扎,那种孤独和无助, 那种悲苦和折磨“
前段时间的某一天,突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去洗牙。由于在澳洲牙医眼镜类的服务较为昂贵,且学生保险并不能报销,所以我秉着省钱的原则,一直没有去关注我的牙齿,想着疫情之后回国再去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和清洗,没想到这一拖就是三年。
我的牙齿算是让我很没有自信的一个身体部位之一了。从小我的牙齿就不很整齐,他们似乎继承了我的急性子,在冒头时过于争先恐后,因此长得拥挤不堪。这让我当时的牙医夫妇邻居很是看不下去,于是在初中时逼着我戴上了两年的牙套。带完牙套后,我的牙齿果然是整齐了很多,也是因此,让我在那之后几年都没有对他们很上心,除了平常早晚两次地刷牙,就再也没有仔细的关照过他们。距离整牙时间渐渐长了后,我的牙就像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们,没有了家长的管束,开始肆无忌惮的逐渐脱离掌控。原本因为过于拥挤拔掉了左右两颗牙齿的上排牙齿,逐渐向旁边扩散开了。我的牙缝肉眼看见的开始变大,清洁难度也飙升,导致牙缝中很容易沉积污渍。而我的下排牙,由于没有拔牙,两边的智齿长出后,就把牙齿往中间拥挤,渐渐的变成现在有左右两颗牙被明显被往前挤出。
逐渐变形的牙齿和常年没有洗牙而有的明显污渍沉淀,让我很没有自信,在大笑时都会下意识用手遮挡。可能是为了找回这缺失了的安全感吧,我决定就是花的钱再多也要去把牙给洗了。
一、初入牙科诊所
我们大学就有自己的牙科诊所,用学生卡还能有优惠,奔着对学校的信任和地点的方便我就直接打了电话过去预约。预约的类型有两种,一种是约实习的牙科在校学生,一种是约专职的牙科医生。费用方面自然是约学生会便宜不少,我想了想洗牙也不是什么大工程,那就当一回医学小白鼠,让学生练练手吧。
洗牙的日子很快来了,我的心情多少有点忐忑,毕竟将自己不自信的部位完全地摊开裸露给某个陌生的人,这件事本身就对我有着巨大的挑战。我来到诊所后,一位男性牙科学生接待了我。他穿着白袍子,外貌和行为举止看上去都足够的成熟,如果不说,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位专职医生,而这也让我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将我带进他使用的诊室后,里面还有着另外一位男性学生,看起来更加年轻,目测是位本科学生,在这作为助手观察学习。
诊室不大,是个大概10平米左右的一个长方形隔间,正中间放了一个牙科躺椅和各种相关器具后,就没什么多余的空间了。房间整体是白色调的,除了地板和躺椅是淡蓝色的。这种蓝虽不如婴儿蓝那般柔软温和,倒也不显得冰冷,透露着医学理性的沉着的气息。
二、令人恐惧的未知感
小小的诊室里现在挤了三个人,空气却显得异常安静,紧张的情绪油然而生,让我全身紧绷。医学生首先对我进行了一系列问诊后,开始了牙齿的检查。我靠在躺椅上,随着躺椅被慢慢放平随势而下,直到正脸直面朝上。医疗大灯开启,明晃晃的直照着我,两个陌生的男性脑袋出现在大灯两侧,带着口罩看不清样子,也看不见表情。而此刻,我要在这聚光灯下强迫着自己尽可能的张开我将近十年都没有被别人盯着看过的口腔,这个比身体其他地方都更藏污纳垢的地方,就这样暴露在两个只见过5分钟的陌生人面前,供他们审视。
冰冷的检查工具深入我粘腻温暖的口腔,带来一种未知的没有感情的冷感,从外到里,从里到外将每一颗牙齿探测过去,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逃。医学生跟着他手中的列表做着一系列常规的检查,不时让我或张大嘴,或咬紧牙。他说话时的声音有被特意的放轻,但依旧可以透过声音感受到他大脑的理性,如机器般的严谨。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后,检查到了最后一步。他使用了一个特别的工具,一个像探针一样的工具,插入我牙齿与牙龈中的缝隙,然后向医学助手报出一系列从1到10之间的数字。从最里面的智齿,到最外面的门牙,每个牙齿需要被插入左中右三次,每一次都插的很深,每一插都让我的牙龈感受到不同程度的酸痛。我不知道他为何要用探针插入我的牙龈,也听不懂他口中那一系列数字的意思,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那案板上的鱼肉,没有灵魂,身体疼痛却动弹不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我的忍耐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期待着下一秒的插入没有上一秒的那般疼痛,而那随机的疼痛感又更深的加剧了我内心对下一次探测的恐惧。这个阶段的检查过程异常的久,医学生在此期间不停的和助手确认数据记录的准确性,有时信息记录错误,那几处的测量就要从新再来一遍。我对我口腔里的疼痛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默默数着还剩几颗牙齿才能结束这看似无止境的折磨。
这一系列的检查终于结束了。医学生需要拿着检查数据去和导师报告,离开了诊室。我怅然若失的坐在那里,等待着,在静寂里等待着另一个未知,我的检查结果。
三、好消息与坏消息
坐在诊室里,我隐隐的能听到隔壁房间医学生和导师的交谈声,具体内容却是听不清楚的。一段时间后,交谈声慢慢没了,医学生出现在门口,然后径直向我走来坐在我面前。他的腰板挺得笔直,眼睛直视着我,郑重其事的开口说:”我有一个好消息给你,那就是你的牙齿没有什么问题,没有蛀洞也不需要填充,只要简单清洗掉污渍就行。但是。。。“
是的,当他说我有个好消息时,我似乎就预料到了这个但是的到来。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听好消息总是有附加条件的。
他继续说道:“我还有个坏消息,那就是。。。” 他语气停顿了半秒,突然吸了半口气后吐出了一句:“You have a gum disease." 这就话来的突然,又似蓄谋已久。那语气过于正经,又似乎还带有些惋惜。在 ”disease“ 这个词出来的那一秒钟,我的心便停漏了一拍,脑子已经不记得这个常用的英文词的严重程度,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得的是某种不治之症。心态也在初始的震惊后,就是长久的,认命了的平静。我不知道那些听到自己得了癌症的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否如此,我却有幸体验了一次被确诊的感觉。
他说这个病叫 “Periodontitis", 然后用我听不懂的专业的名词解释了一遍这个牙龈疾病形成的原因,最后终于以我能听得懂的话语告诉了我目前症状的严重程度。我清楚的记得他使用了 “serious" 这个词来形容,最后加了一句”在你这个年纪,这种严重程度很少见,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你的牙齿会在不久的将来全部掉光。” 我不知道任何一个处在20出头的少女听到这种话语会有什么心理反应,我似乎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去形容我当时心理的想法。如果他是想要激起我对这个疾病的重视,那么他确实成功了,甚至,远超于成功。
四、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成功的让我在连这种疾病到底是什么都还不明确的时候,就已经被未知的恐惧所完全包围了。
在这个遥远的异国他乡,在这栋第一次来的大楼里,在这间一尘不染蓝白色调的小隔间,在两个绝对理性的陌生男人面前,在冰冷的牙科躺椅上。
我曾在毕淑敏的书中读到过这样一句话,当时的我还读不懂,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无法设身处地的体会。
“当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解和控制的时候,那种恐惧和茫然,那种失落和挣扎,那种孤独和无助, 那种悲苦和折磨“
而现在的我,突然明白了那种极度的“恐惧与茫然”,让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这或许是为什么我在后来读到毕淑敏的文字时,会感到深深的被温暖的原因吧。早年当过医生的她,深深理解着病人身与心的伤痛,她的文字温柔却有力量,将这世间真相看得透彻的同时又始终保持着对人的大爱和温暖。她说:
“有一天,当我也面临重病的笼罩,对最后的化验结果望穿秋水的时候,我才懂得了自己当年的残忍, 我对医生的一颦一笑察言观色,我千百次地咀嚼护士无意的话语。我明白了,当人们忐忑在生死边缘时,心灵是多么的脆弱“
“我们可以吓唬别人,但不可吓唬病人。当他们患病的时候,精神是一片深秋的旷野, 无论多么轻微的寒风,都会引起萧萧黄叶的凋零。让我们像呵护水晶一样呵护人的心灵。”
是的,因为经历过,痛苦过,也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五、后续
当天本当进行的洗牙环节并没有进行下去。他们写了一份报告,将我的病例转给了牙龈科的专家,说需要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以确定治疗方案。而我所要做的,就只能是等待,等待着和牙龈专家的预约的那天到来。
今天的检查就此戛然而止,而我护齿的征程似乎才刚刚开始。
我一路神游般的回到家,脑子里思绪万千,有对这个疾病的未知的恐惧,有对将来可能需要支付的一大笔诊疗费用的深深担忧。当我坐在电脑前仔细调研这个疾病时,才知道原来这个就是我们生活中经常听到过的“牙周炎”。一种牙龈疾病,而根据我听到医学生所报的一系列数字来看,我的情况的严重程度处于中等,治疗方案一般是对牙龈进行一次深度清洁。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原来就是一种炎症呀,听说中国人里70%都或多或少有这个炎症,而这也因为我们对口腔保护的不普及所造成的。我们国人从来就没有用牙线的习惯,我更是从小到大一次牙线也没有用过的,更别说国外一般每年固定的一次洗牙的习惯,我们也是很少有人能做到。一般的牙刷在刷牙时无法清洁到牙缝,长此以往食物残渣就会在牙缝内牙龈上堆积,造成细菌繁衍。
对这个疾病更多的了解,虽让我的心安定了不少,但面对接下来更仔细的检查有可能出现的新问题和深度清洁的具体操作,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未知。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涉及到健康的问题,只能用尽全力。
(To be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