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艳把根生买回来的厨房用品一件一件拿回屋里,不知道放在哪里妥当,就堆在屋子当中。
根生甩着两只手,站得远远的,也没给夏艳搭把手。他只负责买,收拾是夏艳的事。他站在门口等顾客上门,等了许久,腿都站麻了,也没等到顾客。根生不等了,转身回到屋里。屋里光线暗,猛的从明处来到暗处,没看清脚底下,差点被他买回的那些厨房用品绊倒。他低头仔细一看,看清楚是夏艳把东西迎门放着。这算怎么回事,完全是起了个搬运工的作用嘛。他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骂道,你脑子进水啦!这里是放厨房用品的地方吗?
夏艳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气呼呼地说,屋里只有屁股大点的地方,你说放在哪里?
根生没料到夏艳敢跟他针锋相对,短暂的愣怔之后,飞起一脚,把厨房用品踹了个七零八落。夏艳就嘤嘤哭起来,根生也不理会,跑出去站在门口生闷气去了。
恰巧有顾客推着自行车来修理,根生干起活来,就忘记生气了。他接连修了好几辆自行车,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
刘师傅用平板车推着一张旧办公桌来到修理铺,对正低头修车的根生说,这张桌子是单位废弃掉的,拿来给你们用,可以放餐具,可以在上面切菜,还可以趴在上面吃饭,屋里没个桌子不行。哪天我再给你们捡个小书架,架在桌子上,当碗柜。
师傅想得真周到,根生翘着两只沾满油污的手,急忙站起来,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师傅说,恁忙恁的,别耽误给顾客修车。根生知道夏艳在屋里,不用说就会招呼姑父的,因而又蹲下来,继续修车。夏艳一直窝在屋里,她也是心里不搁事的人,早就不哭了,只是还在跟根生赌气,故意不出来。听见姑父说话,她这才走出来。
姑父眼尖,一眼就看见夏艳脸上有泪痕,猜想她早上才从家里来的,不可能是想家了,肯定是小两口吵架了,他对两个孩子是了解的,斗心眼,吵架,夏艳压根不是根生的对手。可是,孩子的事,他不好插手,只好装糊涂,跟夏艳说,来!夏艳,给姑父搭把手,把桌子抬进屋。其实,凭他长年干活锻炼出来的体力,这张桌子他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来。夏艳听话的跑过来,她是舍得力气的,两只胳膊把桌子拦腰往起一抱,就抱着往屋里走。姑父在后面跟着,提醒她,慢点,别摔倒了。又压低声音说,这娃,咋是个二百五性子嘛,一点都不惜力,这样不好,会吃力不讨好的,不信走着瞧吧。
夏艳一时逞强,可她毕竟是女孩子,力气渐渐不支,硬撑着,脸憋得通红,没有精力理会姑父疼惜她的那些话。姑父跟进屋,看见刚买的厨房用品满屋子都是,心里更加明白了八九分,他也没说什么,指挥夏艳把桌子靠墙摆放,省地方。
夏艳按姑父的意见把桌子靠墙摆好,姑父过来用手摇了摇,地面不太平坦,加上桌子旧了,桌子腿长短不一,晃动得很厉害。他出去拿了一根根生给顾客换下来的废外胎,比划着剪下来几块,垫在桌子腿下,再一摇,就纹丝不动了。
姑父站起来,对夏艳说,好了,你把厨房用品归整一下,小件的放在桌子上,大件的放在桌子底下。
夏艳答应着,有包装的拆包装,没包装的直接按姑父的意见放置,姑父站在边上看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干脆亲自动手拉开抽屉,把刀具,锅铲,筷子之类小件餐具放进去。
根生忙完了顾客,回到屋里,师傅见他进来,跟他说,看看,这才像一回事嘛,才像个家嘛。根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嘿嘿傻笑。
根生笑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腕看一看手表,抿一下嘴唇,跟师傅说。姑父,中午你别回家吃饭了,我们吃老孙家羊肉泡馍去。
好嘞!几天不吃,还蛮想的。师傅痛快的答应了。
夏艳不合时宜地说,羊肉泡馍不好吃,膻腥气太大,还不如吃饺子。
根生瞪夏艳一眼,说,嫌膻腥你就别吃,没人硬拉着你吃。
师傅批评根生,恁这样说就不对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不能非要勉强嘛。又回过头对夏艳说,老孙家的羊肉处理的好,没有一丁点膻腥,不信恁尝尝就知道了。
夏艳怕根生再说难听话,就听从姑父,跟着进了老孙家羊肉泡馍馆。
三个人一走进泡馍馆,根生想着是他请客,就积极地跑到吧台点餐去了,因为要赶时间,不能自己动手掰馍,只好要了三份机器切好的馍,可是,自己掰的馍和机器切出来的馍,味道上要差很多,吃起来就没有那么的纯香,那也没办法。
请人吃饭,不能只要主食,根生又要了两瓶啤酒,两盘凉菜。凉菜跟啤酒很快就上来了,夏艳不喝啤酒,就喝店里的茶水。泡馍还要等会才上来,刘师傅就提议边吃凉菜边等待。
根生给师傅满上啤酒,夏艳姑父看见夏艳没动筷子,以为夏艳还在跟根生生气,就劝夏艳,吃凉菜呀,你看这炝莲菜和花生米凉拌豆腐干多馋人。
我不饿。夏艳说。
姑父就知道夏艳会这样说,所以他没有再谦让侄女,他知道,等会没人让她了,她就会自己吃的,夏艳每次到他家去,吃饭时都会说,我不饿,可是,嘴上说不饿,筷子却是从没停下,大家都停下筷子了,她还在盘子里捣着吃呢,最后把盘子清扫的干干净净。
正如姑父所料,根生和师傅吃完泡馍,把筷子搭在凉菜盘子边上,表示吃饱了,夏艳还在频繁地把筷子伸到盘子里夹菜,直到把两只盘子吃到见底,剩下汤汁,才罢休。姑父在心里羡慕着夏艳有一副好胃口,怪不得这么胖呢,也许缺啥稀罕啥,姑父自己一辈子清瘦,就喜欢长得胖的人。
吃罢饭,根生惦记着修理铺,姑父要还单位的平板车,三个人也没在泡馍馆耽搁,立马起身返回。
回到修理铺,师傅推上平板车就要走,临走时跟根生说,晚上不想做饭,来家吃饭。
夏艳巴不得去二姑家吃饭,修理铺这么小,要起灶,没法下手呀。
根生说,就不去了,我们买了做饭的一应用具,能做饭了。
师傅摇摇脑袋,在心里说,根生蛮有志气的嘛。
午休时间,没有顾客来修自行车,根生跟秋艳说,你瞅瞅,看还缺点啥,这会没事,我去买。
夏艳就在屋里转着看,说,买两个塑料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买两只牙缸,牙刷也买两把,还有一管牙膏。
根生听了,反驳说,洗脸洗脚用一只盆就成了,穷讲究真多,再说了,十天半月才洗一次脚,买了也是浪费。
夏艳说,怪不得人家说河南人不讲卫生,洗脸怎么和洗脚用一个盆,窝囊死了。
夏艳这句不知深浅的话把根生惹毛了,他把小眼睛一瞪,挥起拳头就要揍夏艳,吓得夏艳赶紧噤了声。
记住,今后不许说河南人的坏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根生教训夏艳。
夏艳听了,直愣愣地看着根生。
看什么看?瞪着一副牛眼睛,以为谁就怕了,眼睛大有什么了不起,眼大无神!根生继续打击着夏艳。
夏艳说话冲,她其实并不厉害,在别人眼里漂亮的大眼睛,在根生眼里却成了眼大无神,她把眼皮耷拉下来,盖住大眼睛。
哼!还把眼睛闭上了,不服气了是咋的。根生不依不饶。
夏艳只好又把眼睛睁开,根生用小眼睛瞪着夏艳,说,我妈虽然给我生了一副小眼睛,可是,小眼睛聚神!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屋里有人吗?
根生干活是毫不马虎,来了顾客,立马跑出去了。
根生一走,夏艳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这个根生,太能纠缠了,她心里还真有点怵根生。夏艳眼圈发红,鼻子一酸,眼泪吧嗒掉了下来。她环视这间狭窄的修理铺,从今往后要在里面吃喝拉撒睡,这完全就不是她喜欢的生活。夏艳是任性的,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了,她想回家。想起家,她吸一口冷气,她妈照样难缠,不知道她回去,她妈会怎样收拾她。
还是去二姑家吧,二姑比她妈要讲理。夏艳想好了去路,心里舒坦多了。这会不能去二姑家,上班时间,二姑家没人,等二姑晚上下班了再去。
夏艳身上没有一分钱,早上走的时候,心想有根生在,她就有钱花,所以口袋空空的就跟着根生走了。去二姑家的路她是认得的,没钱坐公交,她就走着去。
主意已定,夏艳在半下午就从修理铺出来了,她假装上厕所,厕所跟二姑家是相反的方向,先上了个厕所,再顺着厕所围墙走到厕所后面的一条小路上,七绕八弯,好在省城的路都是正南正北,好掌握方向,这才没有迷路,最后终于绕到去二姑家的正路上。反正时间还早,在路上一边看风景一边溜达,自由自在的多好。
根生眼睛余光看见夏艳上厕所去了,夏艳什么时候回去的呢?他没看见,他也不关心。女人不能由着性子来,他才不要做舅舅和父亲那样的妻管严。
来修车的顾客是一波一波的,有时候简直能忙死,有时候又能闲疯。根生忙完一阵,就闲下来了。
他回到屋里,没看见夏艳。心里骂道,上个厕所这么久,难道掉到茅坑里了?骂归骂,心里总归有点不踏实,夏艳第一天来,环境不熟悉,不会是走丢了吧?
虽然他当初没看上夏艳,也不愿意做上门女婿,可是,婚都结了,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夏艳能上哪去呢?
根生在屋里来回的走,理不出个头绪。他后悔刚才对夏艳那样,夏艳是老实人,心眼子实诚,没能力跟他一来一往的斗嘴,应该慢慢地驯化,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嘛。
外面又有人在喊,屋里有人吗?打断了根生的思绪,他答应着,出了屋。
二姑下班回家,刚走到巷子口,就远远的看见夏艳靠墙站着等她,她跳下自行车,惊喜地说,听你姑父说你来城里了,咋是你一个人,根生呢?
二姑提起根生,夏艳就委屈的泪水涟涟,二姑猜想肯定是小两口闹别扭了,也没说破,而是关心地问,饿了吧,赶紧回屋吃饭。
夏艳用手背擦了眼泪,跟着二姑进了屋。她轻车熟路,来到厨房帮二姑做晚饭。二姑把她推出厨房,说,先换了衣服再进来,新衣服溅上油点子就麻烦了。
二姑做饭很麻利,加上夏艳打下手,晚饭很快就做好了,刚摆上桌子,夏艳姑父就回来了,他一进门,看见夏艳在他家,愣了一下,随即就意识到根生跟夏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又马不停蹄地出去了。
夏艳姑父来到修车铺,看见根生坐在屋里发愣,证实了他的猜测,两个孩子吵架了。他故意大声说,恁二姑中午交代我的任务,说让恁晚上去家吃饭,我都忘记了,快到家才记起来,快!收拾收拾跟我走。
根生说,不去了,中午吃的泡馍,晚上还没消化呢。
我老头子都消化了,恁小伙子没消化,谁相信?走,恁二姑给你做饭了,恁不去剩下了没人吃。师傅又说。
根生知道,夏艳肯定到姑父家去了,要不然姑父为什么不问夏艳呢。
他心里踏实了。犟脾气就又上来了,在心里哼一声,还长本事了,离家出走,给我来下马威是吧,想得美,咋去的咋给我回来。想让我去接你,等着吧,不掼你臭毛病。
师傅见根生坐着没动,就来了气,变了脸说,咋的?结了婚就不认我这个师傅了?我说话就不听啦?
师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根生只好站起来跟着师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