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蟑螂众多,像我这种初次见到蟑螂的人,难免心生忌惮。
每晚休息,总会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与北方的老鼠一样怯着胆,唯一不同的,就是老鼠偶尔会清晰地“吱”一声,划破沉寂的黑暗,像是彰显主权。
这些阴沟里的生物,总喜欢带着一身潮寒,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扒在某个阴暗拐角处,远远的挑衅你。
一开灯,登时万籁寂静。
阴沟里的生物,最怕的就是光。
蟑螂的繁衍能力着实令人吃惊,本以为习惯两日便好,没想到越是忍让,它们越是嚣张,携儿带孙,不胜烦扰。“樟脑丸”已经不能令它们噤声,我不得不拿起拖鞋,秉声凝气,竖着耳朵寻觅它们。
想像一下,一个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的男人,半依在床头,在昏暗中举着一只和他脸一样长的拖鞋,多数人会想到他是个疯子,而不会联想到斯文人。
我终归没有猫狗那般能够洞察黑暗的双眼,蟑螂一只都没找到,它们也愈加肆无忌惮,像是要钻进我的耳朵里,再从耳朵钻进大脑里大快朵颐,让我失去听觉,甚至失去思考能力。
失去听觉便听不到它们窸窸窣窣作祟的声响,甚至也能让我变得和它们一样,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藏匿在衣柜深处,或者床板下,做着和它们一样的动作,发出同它们一样的声音。
为了防止它们阴谋得逞,我曾每晚都带上头套。我怕它们从我鼻孔钻进去。
蟑螂躲在我手臂无法企及的地方,一只蟑螂叫了起来,叫着叫着,另一只蟑螂也叫了起来。蟑螂越簇越多,像是要组合唱团,庆祝胜利。很显然,我不会让它们得逞,我要敲打床板来争夺主权。但指望我一人猛烈敲击床板显然不够用,我得多叫两个人和我一起敲。
我很快就找到了,因为这个人同我一样,也饱受蟑螂骚扰。
他对我说,他此生绝对没有见过长相如此奇特的蟑螂。先前眼疾手快拍死一只,发现这些蟑螂没长眼,触角向两边打着卷,一张嘴倒是奇大无比。远远看去,甚至看不到它的躯体,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特立独行的嘴沿着墙角爬行。
我听了啧啧称奇,攥紧拳头,更猛烈的敲击床板。
蟑螂越聚越多,我们两人的敲击声已经明显开始镇不住。蟑螂们缩在底层,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只需跟着一起叫便好,而我们两人还需捏着拳头砸,砸的手也疼,明显吃亏不少。
我在想,倘若它们都长了一双眼睛,哪怕一只独眼也好,只要能看清彼此的嘴脸,会不会感到惊诧。一想到它们面面相觑的模样,我不禁笑出了声。
可是我遂即又失落起来,即使它们真的长了一只眼睛,彼此看久了也会顺眼的多,反倒看到我们长了两只眼睛,嘴还没有它们的大,从而会叫的更凶狠。
与我一同砸床板的人突然盛怒起来,涨红脸指着床板一顿臭骂。我原以为他是在骂蟑螂,仔细一听,才知是在骂床板。他觉得床板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没有床板蟑螂就无处藏身,无处藏身就只能爬以待毙。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细细一琢磨好像又不大对劲,没有床板我睡哪里呢?眼看他要抡起榔头开砸,我赶紧将他请出房间,迅速上锁,又把衣柜推到门口堵死。万一他想到,租这间房的人是我,要这张床的人也是我,转身给我一榔头,那我岂不亏死?
再想想我可能会为此失去床板而无法睡觉,甚至还可能会脑袋开瓢,与之相比,听蟑螂们喧闹倒变得可以接受许多。
一想到这里,我也就安心了。
蟑螂们再听不到动静,叫嚣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渐渐噤了声。不一会儿,听到隔壁砸床的声音,估计蟑螂们已经转移了阵地,找到了新的目标。
或然有人跳出来指责我,你怎么不自己解决蟑螂,反倒让蟑螂跑到别家祸害人呢?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与蟑螂道理都说不通,又怎能指使它们跑到别家去呢?况且我的声音定然大不过蟑螂,若是与蟑螂继续僵执下去,只怕我也会像先前那位仁兄一般糊涂起来,指着床板开始叫骂。我平心静气不与蟑螂争闹,随它们嚣叫,蟑螂感到无趣另寻对手,怎么又能怪我不与蟑螂斗争到底呢?
古人云,夏虫不可语冰,蟑螂喜暖怕寒,将就着也算夏虫。与蟑螂语冰,就像与君子谈色,都是挑衅,所以应该说是“蟑螂不可语”。
既然蟑螂不可语,那我何必去语呢?只怕是下次蟑螂卷着触角,爬到我耳边敲起架子鼓,我也只是紧紧头套,径直睡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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