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7月12日晚(农历六月十四),二舅走了。
那个永远温暖、永远热心、永远不愿意麻烦人的二舅走了,那个从小最亲我的二舅离开了。
二舅大概出生于1954或1955年的农历十月廿五(农历生日与我同月同日),按照农村的虚岁计算,今年十月廿五应该过七十岁的生日了。
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舅、二舅和妈妈,妈妈最小。
记忆中,大舅比较严厉,孩子们都有点害怕大舅。二舅则很是温和谦让。可能是二舅一生未婚,没有子女的缘故,不管是自己的外甥子侄,还是邻家朋友的子女,二舅总是很友善又平等的对待,所以孩子们也都喜欢找二舅玩。
有时候我想,二舅的温和谦让是不是跟他的名字叫克让有关。可是,大舅名字叫克温,脾气却没有那么润缓和。
有时候我又想,二舅从小到大都是害怕大舅的。记得听外婆讲故事,说两个舅舅小时候,家里不是很富裕,不过过年过节的时候还是可以吃白面饺子的,也就是小麦面粉包的饺子。每次包饺子的时候,二舅也想包,但是大舅却怕二舅饺子包不好,还把白面浪费了,就狠狠训斥他,不让他包。又怕哥哥又想包饺子的二舅只好躲在外婆背后,外婆偷偷递一张饺子皮给他包。
可能就是这样的得来不易,这样的小心翼翼,反而让二舅包饺子的技术进步很快。日后,二舅慢慢成了家里心灵手巧的代名词。印象中,我六七岁时身上有好几套衣服是二舅亲手画样、裁剪、缝纫完成的。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专门学习缝纫技术,只是通过观察和读书自己摸索习得的。
二舅有扎实的园艺的功底,不管是除虫还是嫁接,二舅好像都是通过问人或读书后,亲自动手完成,在二舅的打理下,院子里葱葱郁郁,一片繁华景象。在二舅的院子里种满了苹果树、梨树、核桃树、柿子树,还有各种瓜果菜。基本上,只要是北方能够种植的果蔬品种,二舅的院子里都种植过。每当收获采摘的时候,二舅除了给大舅家、表哥表姐家和给我们留一份外,还会把大量的果蔬送给周边的朋友四邻。
二舅办过家庭养鸡场,一度做的有声有色,把院子里的4间平房,扩建成了10间平房。后来,遇上禽流感,把养鸡场停了。
再后来,二舅开始做泥瓦匠,我不知道有没有从小工开始做起,但我有限的记忆里他好像一直在做大师傅,直至有一次他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伤了腰。从那以后,我就不太知道二舅在做什么了。
再长大些看到二舅时,他的腿已经有点瘸了。一个原因是之前摔伤留下了后遗症,而施工方又没什么钱,后续的医疗费用没办法支付;另一个原因是二舅检查出有椎骨狭窄的毛病,是先天性的。
二舅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那个村里大多数人只是初小或高小毕业的年代,属于算得上是文化人。在手写春联的年代,街坊四邻的对联都是二舅一手包办。
据说,二舅从小头脑聪慧,所有科目的知识,一学就会,当时也考上了当地唯一一所高中,后来没有继续读下去原因,记得听家里人说过,不过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由于二舅的温和谦让的性格和慷慨大方的作风,自然在村里赢得了好口碑和好人缘。按习俗来说,二舅孤身一人,无妻无子,乡里乡亲有婚丧嫁娶的,他都是不必随份子钱的,但他偏偏不占这份便宜。只要别人家中有事,他不仅出力帮忙,每回一定要送上份子钱。按村里的习俗,除了婚丧嫁娶外,男人还会过四十岁生日和六十岁以后的整数大寿,而他自己却连一次大寿小寿都没有做过。因为这个事,曾经也被家中的长辈说过他不懂事,白花钱,不赚钱。其实我知道,二舅是宁愿自己吃亏,不愿意占人丁点儿便宜的。
曾经也想过二舅为什么一直不婚?这么友好和善、人缘极好、能力不差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与之相伴?以前听家人说,二舅好像也相过亲,女方带着孩子,最后不了了之。总之,按家里人的说法,二舅属于低的他看不上,高的看不上他。可是,二舅这么不较真的一个人,怎么在婚姻上这么较真?也许正是身边太多对别的事儿较真,而对婚姻不较真的人。所以,他在别的事情上不较真,才会对婚姻这事儿较真。
印象中,二舅大多数时间都是乐呵的。尤其是家中来了小朋友的时候,他就变得更活跃,更喜欢开玩笑。因此,他很得小朋友的喜欢,小朋友有时间就愿意去找他。但当小朋友长大以后,去找他的时候就少了。这也许是二舅上年纪后乐呵越来越少的原因之一。
二舅喜欢喝白酒,听说年轻时,一下工回到家,直接嘴对着大酒桶喝酒,也不要什么下酒菜。40多岁以后,仍然每餐都要喝几两白酒。直到有一年,二舅跟妈妈说现在喝不出白酒好喝了,自那起,二舅白酒越喝越少,最后基本就跟戒酒差不多了。
从小我就喜欢去外婆家走亲戚,至今依然记得冬天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睡着懒觉、玩着玻璃上的冰花、喝着外婆冲的热红糖水、看着老猫吃蒸好的红薯或南瓜。
又过了几年,外婆和二舅搬进了二舅建的新房子。当时,每天都有小朋友去外婆家玩,他们都算是我的发小玩伴。除了小朋友,每天还有3只狗经常去外婆家,一只是大舅家的,还有一只是叔伯舅舅家,另一只是邻居家的。二舅经常顺嘴逗几个小朋友,“强强、四四、铁蛋,小花、四眼、大灰”。前三个是小朋友的乳名,后三个是小狗的名字。那时,我也很喜欢去外婆家,感觉在外婆家无拘无束,每次去了都不愿意回自己家。
外婆故去以后,我仍然喜欢去外婆家,实际上是去二舅家了。每次去外婆家的时候,总喜欢找大舅家的表哥一起玩,却从不住在大舅家,因为在大舅家时心里总是有些拘束、不自在、不快活。
但是,只要一回到二舅的家里,就又变得无拘无束,简直比在自己家里还开心舒适。
在今年春节时,听说二舅肚子不舒服,准确的说是腊月十几的时候就不舒服,起初以为是感冒,在镇上的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过完春节的正月初七八,病情不见缓解,我哥就陪二舅去县城的医院,也是整个地区最好的市级医院去检查。检查完,发现是胰腺癌晚期,大家商议后一致决定瞒着二舅。理由是二舅本来就心眼窄,知道真实病情后存活时间更短。因此,大家一直告诉二舅换了胰腺炎,现在每每想起,心中总是难过,不知二舅临终是否觉察到自己的病情。
说二舅心眼窄,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很怕麻烦别人,宁愿自己忍着也不愿意向别人开口求助。尤其是面对大舅的时候,他好像越发难以开口。
其实,长期看二舅跟大舅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有点害怕和不自在的。生病后,二舅在3个月左右的时间里瘦了近40斤。妈妈去照顾二舅的时候,他会跟妈妈说吃东西后肚子疼,会说身上全是骨头,躺床上硌得疼,会说妈妈来了他可以坐着不动不用做饭端碗收拾屋子,会说他没力气做了。
可是,面对大舅的时候,他会忍着痛,他会尽量自己站起来做事情,他只会说吃牛奶影响恢复,我不能吃牛奶,还要快点好起来,不能总麻烦人。
这样想来,二舅的温和也许像黄玉玲老师的一本书——《你的善良,也许只是软弱》。可能二舅只有跟他自己的妈妈——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候才是最自在的。
其实,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够毫不羞赧的求助也是一种勇气。
二舅是在夜间走的,据说晚上是由大舅陪侍的。不知道临终时二舅有没有鼓起勇气说:“哥,我难受”。
此文,谨纪念我善良热心又软弱的二舅,他叫甄克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