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9月12日，一个女婴呱呱落地，一位61岁的老人给女婴起名叫小明。
这个女婴，就是我。这个老人，是我的奶奶，我喊她吖婆。
听说母亲怀我的时候，大家见到母亲鼓鼓的肚皮都说，这肯定是个男孩，这肯定是个男孩。母亲眉开眼笑。
也曾听说我呱呱落地那天，吖婆见到我是个女孩就生气地掉头走。
都说吖婆偏心，重男轻女，可是她这辈子从来不缺给我疼爱。
清晰记得的是九岁那年，吖婆逛街回来，她在我家楼下大声喊：小明，小明！下来。
我听到吖婆的声音就使劲往楼下跑，打开门，吖婆递给我一个袋子。她说：我今天逛街，见到这条裤子很好看呢，就买给你。
那时候年少腼腆不好意思说谢谢，接过吖婆递过来的袋子，打开袋子，是一件全紫色的裤子，裤子两边的插口袋上分别扣了一朵黄色的花。
吖婆说：好看吧？我腼腆地笑，点点头。
那时候年少腼腆不好意思说谢谢，细想为人母的我至今为止和吖婆说过谢谢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从她手中接过压岁钱的时候说谢谢。以及后来，我生下儿子后，每每带上儿子去她家看她的时候，她给我儿子塞过来的红包，我替儿子说的谢谢。
谢谢你，吖婆。这几个字，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2019年5月31日，我拨了电话到吖婆的手机里。
未接，那个电话吖婆没有接到，永久地成了未接电话。
那时候的她，大概已经虚弱到接不了电话了……
最后一次见吖婆是2019年4月29日，姐姐给她女儿设满月宴。母亲包了粽子，让我送几个过去给吖婆。那时候吖婆的状态还很好，她坐在矮椅子上跟我说：你拿回去啊，我不能吃糯米。然后还把钱给我，让我转交给姐姐的女儿，还特意交代我说这是给姐姐女儿壮胆的钱，祝福小朋友快高长大聪明伶俐。
那个场景的所有细节依然清晰可见，历历在目……可是，这是我和吖婆这辈子最后的场景了，最后的……
吖婆这一生最大的爱好之一是抽烟丝。吖婆常常说起她十几岁就开始抽烟丝了，就像这是一件会奖给她勋章的事情。
我每次和先生一起去看望她，甚至到后来我和先生带着儿子去看望她，她偶尔还是会抽着烟丝和我们聊天，也偶尔和我先生聊着她年轻时候和先锋队的一些事。对于我来说，那些我仿佛听了几百遍的故事，先生听得津津有味，吖婆也娓娓道来，很有意义般地百说不厌。
吖婆这一生很要强，也坚强独立，思想上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就要认输就可以无作为。未曾听吖婆说过类似“女人就该规规矩矩地在家相夫教子”的话，更多的是从她那里听到“我们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有很厉害的”的话。
有时候想想，我这么要强，大概也有受吖婆的影响。
有件事情说出来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个能一次性喝完半打啤酒的人。以前在公司上班，每逢和领导同事们出去聚餐或应酬，碰个杯喝个酒，我都不带怕的。这其中的功劳，大抵都是吖婆的功劳。大家见到我原来能喝表示惊讶，我都会回答：小时候陪奶奶喝酒多了。这大概也是我目前为止职业生涯中提过吖婆最多的时候。
很小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具体几岁，每次吃饭吖婆想要喝酒的时候，她都拿出家里酿的米酒，叫我：小明，和吖婆喝一口呗。
喝，要的要的。
这样的陪吖婆喝酒的时候，大概是从我上班以后就断开了。因为我陪在吖婆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以后，再也没有了。
吖婆离开的前一个星期里，我没有一个晚上是不失眠的。唯独，吖婆走后的那一个晚上，我出奇地睡得很好。第二天醒来，蒙蒙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却脱口而出：昨晚睡得这么好，怎么没有梦到吖婆？
瞬间泪流满面。对啊，怎么没有梦到吖婆？难道吖婆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吖婆，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小明说的？
吖婆是最多喊我小明的人，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常常喊了……
我还在手机里看到吖婆和小伙子跳舞的视频。只是，许多年后，我就只能指着视频里的吖婆跟小伙子说，她是你最棒的外祖母……
许多许多清晰的场景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吖婆还是走了……
这个世界上，那个疼我爱我的吖婆走了，享年九十一岁。
吖婆，愿另一个世界没有疼痛，你还是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