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此文参与2025年书香月度大作文活动。）
一
在没有课上，宅在家的时候，我常常是躺平在客厅沙发，将空调调到适中，或者棉被盖到暖和，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父母作为两个不同领域的经理，很忙，并不怎么管我，他们对我的了解，甚至还比不过他们专门为我请的管家和保姆。
时间来到了高考，我成绩一般，但心血来潮，想找一个摄影专业，以弥补这些年对于记录的缺失。
高校的摄影系要求是至少上交两份不同背景故事或风景下的照片。
那些捧着摄像机走向远方，或者记录生活的网红博主，此刻在我眼里都帅呆了。
听了我的想法，母亲自然支持，但父亲却似乎给我理性分析道：“现在手机随处可拍，像素也不差，摄影专业没市场的，或者正在缩水。”
“没错，每天打开朋友圈，到处都是照片，可真正好看的能有多少？”
“嘿，你这个天真的准大学生，每张照片背后肯定都有故事，不去体验了解而是光看好不好看，那就有点形式主义了。”
客厅里，见我犟得像头牛，又躺在沙发上闷闷不乐。
父亲无奈地摇摇头道：“好想让你去参加《变形记》，体验体验山区少年的生活，至于摄影，哪怕去了深山老林都有精彩的照片。”
“我想拍人。”
“哎，这个暑假带你来我们服装市场看看，只要你能拍得到好照片，并讲述出它背后的故事，参加摄影大赛得名次，我就让你报摄影系。”
“那，相机呢？”
“臭小子，你别得寸进尺，先用手机拍！”
管家立在一旁不停地朝我眨眼，像个顽皮的孩子，我就知道有故事了，望着那精美绝伦的吊灯天花板，不由得掏出手机，记录了一张。
待父亲忙生意去，我对管家道：“有话请直说。”
管家顿了顿，唯唯诺诺道：“我有个老乡，地震的时候子女都死了，只剩下个外孙女，现在……”
“得得得，要我捐款是吧。”
我打开某付宝，就要给管家转钱，管家双唇紧闭，摇手拒绝，甚至后退了两步。
我还是不明其意道：“钱不够？你要多少钱吗？”
“他不需要你的钱，他需要的，是一份理解与尊重。这或许是摄影媒体的另一个作用。”
“什么理解尊重？什么作用？”
“他就在你父亲的服装市场打零工。”
“好管家，你是想让我拍他？”
“没错，由于他年纪较大，货物繁重，常常被年轻一辈催促着拉货物，虽然他并不计较，但每次去找你父亲，看到老是被人催，就犹如被鞭打的牛马，我就，我就……”
管家眼角含泪，似乎不像撒谎，确有其人。
“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上回拿这句话搪塞别人，还是在读高二对于一个被群殴的人的定义，尽管事实证明，我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生于优渥的富裕家庭的我一直与这些人有着明显的距离感，但感觉现在看惯了猴的表演，人们比较喜欢看牛马的直播了。
各种心中的成见，似乎被我俯瞰，因为自感我所在的山最大。
二
终于这天，来到父亲所工作的服装批发市场，我见到了那个普通的拉货民工阿忠，并把镜头对准了他。
当我开始对焦，寻找最佳拍摄角度时，镜片里的景象令我的心为之一颤——眼前的这位民工身着红色上衣，手戴白色手套，短牛仔裤，黑色塑胶鞋，腰挎背包，膝盖套着黑布，明显拉伤过，手上腿上都青筋暴突，身体向前倾，双手紧拉着推车，上面有青麻袋装着的货物，他的头为了身体的平衡只能低着，只留给人一个寸头的侧脸。而背景那三个人，其中一个在玩手机，代表忙忙碌碌的世界。
头虽低，却有股向命运抗争的冲劲。
对于这种刻画我欣喜若狂，忙想上前去感谢民工，谁知他眼神一扫，大喝道：“小心！”
我刚站立不动，下一秒就陷入了川流不息的拉货人群。
“坐我车上吧。”
他突然又吆喝起来。
“安全吗？”
“比过山车安全还刺激。”
当我们到了卸货点开始卸货，我发现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真的好尴尬，那货物之沉有如要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幸好赢在起跑线上。如果自己再这样躺平下去，不仅对不起本身这较好的条件，还对不起自己了。
“这位公子哥，体验生活不是来这的，这儿单调，日复日的机械，拍不出城市的繁华，反而像个肮脏的角落。”
阿忠老当益壮，手脚麻利地卸完货，挥汗如雨道：“我身体现在变虚了，没一会就汗流浃背的。来一根，别嫌弃。”说着从兜里摸索出一盒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烟壳，想从中取一支给我。
看他如此热情，我诚惶诚恐的接过了，同时将准备好的运动鞋盒递给他，并说穿上它希望他以后能平安顺利的工作，别摔倒了。
他不大肯接受礼物道：“这可太破费了，摔倒那可是家常便饭，避免不了。”
“你外孙女呢？我还给她买了个书包。”
“可不兴这么客气，这个我坚决不能收，我说过我要将她带大，接受政府补贴已经十分知足了。”
他那布满灰黑褶皱的岁月老脸，笑起来格外沧桑，一双黑色的瞳孔射出坚毅又笨拙这如此不协调和矛盾的目光，双手的老茧在脱下手套后一目了然。
像是《活着》里面“我”和福贵在田间聊天一样，那个难忘的下午，我和阿忠边干活边聊天边拍照，一样不落，我让他感受到了别样的暖意，而他让我眼界大开，放下成见。
他的故事，可不仅仅只是悲惨，而是悲惨后乐观的笑对。
早年间他做生意失败，也迷上了赌博，后来老伴被他气得生病，他才狠心戒掉。
本来一家几口齐齐整整，却在一次地震中除了他和外孙女全部丧生。
从此外孙女就成了他的全部。
“那要保护好你外孙女啊。”
“那是自然。”
我其实是想到了《活着》里面的悲剧，生怕它再次重演。
他又淡淡道：“但总该奋斗不是，逢山开路，不必视为畏途。况且，我可是祖国的栋梁之材。”
三
在我拍摄的照片投稿，并请专门的作家起草文案描述背景之后，阿忠的故事先是在报纸上广为报道，后又被宣传进了自媒体，瞬间关注度飙升，一度霸榜热搜，比起戏子家事要正能量得多。
刚获利那会我沾沾自喜，向着父亲大声的炫耀，谁知父亲却是连连的摇头道：“孩子，你似乎总是习惯把事情做得太完美，有时完美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解，但当管家辞职，说是老家有事，我又来到服装批发市场找阿忠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
阿忠已不再是拉货工了，而是被捧为了网红在直播卖衣服，只见镜头前他虽木讷，却西装笔挺，油光焕发，引得大量粉丝围观，利用这波好人缘已在网络上混得风生水起了。
而管家作为助播，厚脸皮地跟着。
看我向他走来，他急忙张开双臂道：“我的恩人来了。”
我冷冷地对着镜头道：“没错，就是我给阿忠拍的照片，并编排的故事。”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阿忠，管家和媒体人错愕的脸。
果不出我所料直播间里的弹幕开始扣字眼了，编排？难道是立人设？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那拍摄者几个意思，难道是分赃不均。
弹幕铺天盖地的质疑，把忙于解释的阿忠搞崩溃了，无数的粉丝拉黑了直播间，阿忠的朴实人设事业一下子难以施展，跌入低谷。
我承认，是我见不得别人好，我们必须承认，那一副白手套，那一双塑胶鞋，是可以写出诗意的苟且，但用他的人可不这么想，当野心膨胀，人人都是皇帝，这个时候，总有不平等，恨你有，笑你无更是底层环境。
我不愿阿忠靠出名赚钱，因为我心胸狭隘。
但没过多久，阿忠又换赛道，这回他又是上回那些穿着打扮在拉着货(原来衣服都还留着），换他聪明的外孙女与粉丝互动，打一波孩童缘。
我真的气急败坏了，发动所有人脉搜集阿忠的黑料，比如拉货时偷工减料，懒惰成性，说话夹七夹八，没句实话等。
于是阿忠直播间的弹幕就变得有点奇葩了，各种声音都有，一时让人分不清真假。
在这期间，又有人找我拍照，是拍在清晨的一抹阳下一颗枯木逢春般的长出新枝叶，光有了形状，还在阴影处炫出了彩虹。
我觉得这里面隐喻颇深，于是拍摄时又心不在焉草草交稿。
不久我报考的高校摄影发来通知了，由于我的作品一幅陷入网络争议，一幅水平较低，学院不予采纳我的报考。
天塌了……
与此同时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他的上级领导猛夸了他一顿，说他教子有方，宣传劳动致富正能量，正准备给他升职加薪，关于我就读摄影系的费用领导也会建立基金专门培养我这人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