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孤寡老人招合租的房子,月租便宜,你要不要?”
“要。”
老小区的房子没有电梯,刷着红漆的水泥楼梯一路向上。但我在四楼停住了脚步。
屋子里没有动静,老爷子怕是睡着了。
我谨守着对这间来之不易的廉租房和对房东的承诺,一定要安静,安静的就像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
楼栋里只有我的钥匙滑进锁眼的声音。我冷汗直冒,似乎那房内的老爷子觉察了,他翻了身,我听见床和地板接触后吱啦啦的动静。
从大门到我的房间我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小心关上房门之后,我才敢松一口气。
拨通了老家媳妇儿的电话,她睡意正浓,只说了两句便就挂了。
我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三个月过后,老爷子要中介通知我,我已经过了三个月的“房客”试用期。他要与我签订长期的租房协议。我兴奋的打翻了单位的垃圾桶。
同事们惊讶的看着我,隔壁桌的女同事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徐在单位弄出的动静呢。”
我不好意思的鞠了鞠躬。
在中介签完字之后,房产经纪人寒暄的问了我几句对老爷子的看法,我止不住的点头道,“房东人不错。”心里却暗暗的盘算起了更远的事情。
那天我决定买一些水果回家,放在我们共用的冰箱里,老爷子看到了也能明白我的心意。
第二天老爷子也在客厅的小桌上给我留了早饭。
我想着当个长期租客,对房子也有维护的责任,周末便买了新漆把窗户刷了一遍。
隔天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老爷子也给我换了一张大一点的床。
事实上,除了没有声音,我和老爷子形成了一种类似家人的关系。
这种关心让我情不自禁开始去关注老爷子平时能发出的一些声音。
他出门很早,似乎我刚刚睡下,他便起床了。
关门的声音很轻,就像我开门时一样。
他似乎没有换鞋子,简直就像没有穿鞋子。我能感觉到他移动到我的房门前,在门外站了一会,然后便移向了大门。
那速度很快,我以此判断老爷子的身子骨还行。我想这得益于他晨练的习惯。
但是也正是由于他早出而我晚归,我们几乎没有重叠的时间。
媳妇儿在电话里提醒我要和房东多交流,以联络感情。
于是那天我给老爷子买了一个按摩仪,差不多是这房子一个月的租金。
那晚我整夜没睡,想着老爷子起床后看到我对他的一片诚心。
果然,在那个天微亮泛黑的凌晨,我的耳朵里钻进了细碎的身体抽动的声音。老爷子一边拍打着什么一边低声抽噎,那声音细听,好像是一句话,“快一个月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却暗暗得意,媳妇儿说的没错,要想撬动这种老家伙的心,就得动之以情。
把自己的这一壮举的成果报告给了远在家乡的媳妇儿。
她在电话里说,“你还得对他再好点。”
没错,我的确还应该对老爷子再好一点。毕竟能在这样的大城市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不容易。
又是一个凌晨,我房门外的老人似乎站了很久。我睁着眼睛,焦急的等着他到客厅后看到那一桌子营养品的反应。
那可又是我一个月的房租啊。
没有塑料袋被打开的声音,也没有包装盒被撕开的声音,老爷子是怎样无声的打开那一桌子的补品我不知道。
再听到动静,他已经在大门外了。
一声低闷的叹息,他好像在说,“快了,快了,快了两个月了,这可不行。”
虽然不知道老爷子嘀咕什么,但我心里放下了事情,也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个清晨格外冷,我出门的时候老爷子还没有回来,我倒是真的有点担心老爷子会受凉生病。
有了这种想法的我,突然觉得自己的道德高尚了起来。就连那天看到邻居都更有底气。
“嗨,你好,我是跟403合租的。你住几零几?”
一起下楼梯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到:“我住402,没见过你啊。你来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大概是我们上班的时间点不一样,我回来的晚。而且房东老爷子据说有精神衰弱,不能听动静,所以我们那房子一般没声音。”我无奈的摊了摊手。
听我这么一解释,那中年男人 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怪不得呢,我还以为那里面没住人。”
我苦笑着在心里默念着,“生活艰难。”
“那事,你跟房东说了没有?”
“根本见不上面,而且我们那合同上就有一条绝对不允许主动跟房东搭讪,否则就取消合同。”
这几个月练习出来的听力,让我隔着手机都能听到媳妇儿摩搓她凸起的肚子的声音。“那要不写字条,这个事你总得开口说啊,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想见亲爹呢。”
挂了电话,我盯着已经息屏的手机看了好几分钟。那里面除了一张焦虑窘迫的自己的脸,还有一个踩着红色楼梯一路向下的老人背影。
我知道这件事非说不可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和隔壁房间的老爷子似乎进入了一种谁比谁更安静的对峙中。我停止了一切可以发出声音 的动作,甚至延长了呼吸以求空气发出最小的摩擦音。
老爷子似乎一动也不动,他那张旧床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我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有些微微颤抖。一刻钟又一刻钟,我在脑子里想着老爷子会怎样拒绝我。
在他拒绝我以后,我可能再也租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更别提能将媳妇儿接到城市里来一起住,还有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子。
这一切的一切像巨石般向我砸来,而我却无法呼救。
只能寄希望于我留在桌上的字条和我又花了一个月的租金给老爷子买的一件棉衣。
“房东张大爷您好,
我只能用写信的方式和你交流。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情况,一个在大城市打拼的青年,好不容易租到您提供的这么便宜的房子。
本不该奢求更多,只是我家乡的老婆即将临盆,我们都希望孩子能够出生在父母双亲的身边。
我想接她来住,但孩子一定会发出声音。所以我想征得您的同意。“
在那场谁比谁更安静的比赛中,我睡着了。所以赢的人还是老爷子,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让我放弃那点小念头。
无声的黑夜就这样吞噬着我这种凡人的梦。
那是一个无房便无声的噩梦。
“小徐啊,就这一个月了,你还要提前给我。”
我不明白老爷子在说什么,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追问他,“一个月是什么意思?”
门外没有作答,我赶紧打开了房门。
外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楼道的灯却亮了,淡黄色的光线下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袄子的小老头。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就是我的房东。
“张大爷,您给个准话,要是因为这事您不租房给我了,我也不怪您。”我鼓足了勇气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答应,我答应。”他消失在红色楼梯的尽头。
而我醒来时还带着喜悦的笑容。
拨通了媳妇儿的电话,“喂,老婆,我可以接你们过来了。”
她在电话那头发出刺耳的尖叫。
“房东老爷子同意了?你不是说他不可能同意的吗?”媳妇儿追问到。
“我也没有想到,大概是我们”动之以情“的方法奏效了,老爷子终于被我们感动了。他亲口答应了我。”我兴奋的语无伦次。
“可是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老爷子是哑巴吗?他怎么能亲口答应你呢?”
几乎一瞬间,我跟电话那头的媳妇儿同时静默,而我整个人就像突然掉进了冰窖。
我没有怀疑老爷子答应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已经失灵。我的目光迅速扫到了桌上的纸条还在,但是那件棉衣却不在了。
没错,楼梯上和我对话的老爷子穿的正是我给他新买的棉衣。
愣了很久,我看向老爷子那间一直紧闭的房门,那房门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十分钟后,120交错闪烁的蓝白光便映入眼帘。他们将房东老爷子抬上了救护车时,他已鼻歪眼斜,但斜着的目光却是看向了我。
隔壁402的男人问我,“老爷子不是哑巴吗?你是怎么知道他出事了?“
我没敢告诉他实话,也不敢辩驳老爷子究竟是不是哑巴。只是开了个玩笑,说我梦到了。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依然有很多人不能理解我是怎样不发一言的和一个这么古怪的老头同住了那么长时间。
就像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最后把房子留给了毫无血缘关系的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直到那天我领着媳妇儿和刚出生的孩子来看房子,媳妇儿站在红色楼梯上迟迟不肯进门。
我以为她是太兴奋了,虽然得来的莫名其妙,但我们终究是有了自己的房子。
“这里,这里我见过。“她激动的说,”我生儿子的时候迷迷糊糊就看到我们的儿子是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她拽着我的手,不住的点头。
我那七个月就早产的儿子发出“呵呵”的声音,我知道他想说话,只是医生说他可能是个哑巴。
“哈哈哈哈,原来房子还是他的。”我恍然大悟,于是当天就将这间莫名其妙得来的房产过户到了我儿子的名下。
直到如今,媳妇儿的口头禅里也总是说,“给儿子花钱那就是交房租。”
"漠漠已死,偶尔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