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爸爸靠着阳台,坐上地上,她的内心被孤独、恐惧和无能为力填充,以绝望的眼神看着爸爸,很轻声地问道:“爸,这怎们能是真的呢?”
当她喊出“妈妈”的那一刻,情绪才开始爆发,然而喊出的第一声,她就被自己惊醒了。
最本能的反应,她想大声哭,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她醒了,而且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的哭泣通常不再歇斯底里。
她把眼罩摘下来,天还是暗色。
梦里,不用过分伪装的面具,于是梦境往往暴露了人最真实的情感。
她做噩梦了,在梦里,她的情感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可是回音却一如往常的久。
前几天,她刚刚坐过类似的梦,只是那是她自己不见了,她舍不得,于是在梦里她又重新投胎,成为了她妈妈肚子里的男孩,只要回归,她继续生活。醒了之后,她还笑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总是奇怪的很。
现在的她,是醒了,可是情绪却没有消散,侧着身子,她像一个婴儿蜷缩起来,把被子拉到脖颈,让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埋进被子里。
她是想忍住不哭,可是没成功,她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泪腺,泪水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串一串的往外涌,她的半个脸贴在被浸湿一角的枕巾上。
夜里不睡的人,白天多多少少总有些逃避掩饰的吧。白昼解不开的结,黑夜慢慢耗。
在梦里,她没有妈妈了。
那种感情真实而清晰,以至于在界限分明的梦境和现实之间,她没有办法一下子将汪洋恣肆的情绪拉回。
手心里全是热汗,她特别想握住一样软软的东西,于是她把床头的玩偶拉了过来,紧紧地攥着玩偶的手,那样一件小小的东西,似乎就可以驱散当时脆弱的情感。
那一刻,在暗色朦胧的房间里,她感到的不是寂寞,而是孤独。
她以前在日记里写过,比起一堆人整天的聚在一起玩,她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看看电影读读书写写东西,和一两个说说话,但是比起没有人居住的世外桃源,她又更喜欢居住在车来车往的市中心,可以站在楼上,看着夜景和每一栋大楼亮起的灯光,她喜欢这样。
可是这一刻,她好像忘记了坚强、勇敢、独立,这是她的屋子,也只有她一个人,不必像白天那么认真。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不可能被全部看见。
在她从惊醒到重新入睡的一个小时里,她脑子里想起了很多东西。
她记起,在家的时候,她也做过噩梦,也哭的很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她的妈妈立马就从另一个房间过来了,拍着她的后背,握着她的手,紧靠着她,讲着:别害怕,没事,都是假的。她都没问她梦见什么了,但知道肯定是噩梦,给予她最合适的安慰。
她还记起,在一次聚会上,朋友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当啤酒瓶口对准她的时候,她选了真心话,她都准备好了回答刁钻问题的心理。
可是那个朋友问她:“在情侣间温暖的动作里,你最喜欢什么?”
她稍微停了两秒:“嗯,从后背而入的拥抱和牵手。”
现在的她觉得这可能是她的潜意识里觉得不用做任何防备的安全界限,由来已久而不知所因。
她还想起来,妈妈的手让她觉得最有力量的一次。
那个时候,她读高中,一般的小生病老师都不会准假,她也一直忍着没请假,可是吃药总不见好,感冒越来越严重。她顶着发烧的脸和老师请假,坐车,去卫生所,她的妈妈在卫生所的门口等她。
妈妈陪着她输液,聊天。
乡镇的卫生所偶尔也有疏忽,当一滴一滴的药水滴入她体内十几分钟的时候,她和妈妈说道:“身上好冷啊。”
“你是感冒的太厉害了,可能身上忽冷忽热的。”
半个小时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胳膊和腿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当她的妈妈叫过来医生拔掉针管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开始由发抖变为抽搐,意识渐渐地模糊。
她躺在病床上,就如同近视眼一千多度的视觉看到她的妈妈还有医生在周围,她的力气连眼皮都撑不开,胳膊的衣服被撸到最上,她看见了那个很粗的注射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抖动,可是她控制不了。
她迷迷糊糊中让妈妈抓住手,然后就慢慢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九点钟,卫生所里其他的人都走了,只剩下给她输液的那个人,还有她的妈妈。
针管很粗,留下了三个很明显的针眼。她的妈妈问她:“还疼吗?”
“我好像都没有感觉到注射的疼,不过我倒是看见了那注射器就像小时候见过的邻居家给猪打针的那种,那么大,现在我感觉没事,就是还想睡觉。”
“你可把我吓死了,小脸儿惨白惨白的,你爸爸完事,一会就来接我们。”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真正的感受到并且相信一双手的温暖可以带给人的力量和踏实。
她总是这样,学习背书不是最快的,可是记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又感到自己的记忆力真是出奇的好。只要她想记住,只要她在意,她可以把别人和她说的话,当时的场景近乎复制下来,都以为她会忘了,其实没有。
只是没有感触点的时候,就那样平静的生活着,时间久了,那些记忆只是被尘封,不是丢失。别人的故事,世界的道理,会告诉你事情的黑与白,但是却总忽略了周围还有很多灰。
她不喜欢现在的感觉,沉重和压抑。
每个人心中都有很长的一个清单,清单里写着多么美好的事情,可它们总悲哀推迟被搁置,在时间的阁楼上腐烂。为什么勇气的问题总被认为是时间的问题,沉重抑郁的,不得已的,总被叫做生活本身。
她想自己这么平凡,当然也没答案。普通人不是没有壮志,只是周围太多的藩篱,往往折腾很久,还是没出来,不见得就是没努力过。
天渐渐显出亮色,她看了一眼手机,刚六点多,今天是周六,不用早起,带上眼罩,她一觉睡到了九点。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我早上做噩梦,梦里你不见了,我可真要难过死了。”
“都是假的,你总是梦见我和你爸爸不见了,估计是小时候我和你爸不在你身边的原因。早上,你爸也做梦了,说自己正在梦里和你说话,还怪我6点多把他叫醒。”
“那个时候,我正难过呢,我爸一定是在安慰我,是不?妈,其实我之所以离家多远都感觉到还和之前的距离一样,是因为我知道,你和爸爸都很平安的在家里,心里有个牵挂其实挺好的,这样就不觉得是一个人。”
她就这样,和妈妈絮絮叨叨的讲了很久,她听着、回应着,抱着被子,在这个冬季,感受着电话那头的爱。
拉开窗帘,是一个晴天,她套着睡衣,站在阳台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样的场景,她愿意永远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