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我都是为你好”,绑架了多少年轻人

妈妈都是为你好

王小波在他的文章《不新的万历十五年》里讲了一个故事。他的岳母,一个非常慈祥仁爱的老太太,发现他家的卫生间里没有挂镜子,就抱着一面镜子,拿着若干钉子跑来让他把钉子钉在墙上,把镜子挂上。王小波说,这墙是水泥墙,很脆,这钉子又极其的钝,拿榔头钉,结果肯定是墙皮掉了,钉子也钉不进去。老太太就有点生气,墙怎么会钉不进钉子去,再说我大老远跑来关心你,又是镜子又是钉子的我容易吗我,你连试都不试一下。王小波无奈,只好试一下,结果本来好好的墙上就多了许多坑。老太太一看真钉不进去,就说,算了吧,先吃饭。这事就这么撂下了。后来,王小波问他小舅子,小舅子家卫生间的墙上也全是坑。他们为了不伤害老太太的感情,牺牲了卫生间的墙。墙说,宝宝心里苦,宝宝没嘴说不出!

我们都能看得出,老太太的心是好的,买镜子和钉子必定费了不少心思口舌去挑选和砍价,又大老远搬运过来,舐犊情深天地可鉴,然而这件事的结局却不算美好。

小时候,我的手上和脚上都有冻疮,北方的冬天往往零下十几二十度,教室和宿舍的门窗还又不严实,家里离学校路程也不近,因此每到冬天我都很难过。虽然我的手脚不像有的小孩那样裂口流脓,但也会肿的像卖相很好的胡萝卜,一到暖和的地方奇痒难忍。家里人听人说有个根治冻疮的办法,就是把有冻疮的部位塞到新鲜的牛粪中,如是两三次就好了。彼时,我家不养牛已好多年,家里人去协调别人家的牛,还得是那种能吃能拉的强壮牛,不然用量会不够。最后终于找到好心人愿意让我们守在他家牛的臀部后面。我对这事始终有点怀疑,据我所知,牛粪只是牛消化不了的草屑,并无其它奇异的成分,新鲜牛粪,也只是有温度的牛粪,怎么会能治冻疮呢。我不愿意去和牛粪打交道,家里人就说,好不容易才找到头牛,我们这都是为你好。比起不愿意和牛粪打交道,我更不愿意伤害家人的感情。最后协商的结果是,先用脚试试,确实管用了,再伸手,我是真怕我吃饭的时候总会闻到芬芳的青草味。家人虽嫌麻烦,但也同意了。我在牛圈里守了半个多小时,牛才排出宝贵的牛粪,闭着眼睛一脚踩进去暖融融的。我一共踩了三次,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次数,然而冻疮却是依旧。

后来经过加厚棉鞋,多运动,以及取暖条件的改善,我的冻疮才真正好了。为什么会有鲜牛粪治冻疮的土方,我想大概是有人感觉到鲜牛粪是热的,当然也是脏的,人都作出把手伸进这么脏的东西中去这样的牺牲了,冻疮你怎么还好意思不好呢?这其实只是一厢情愿。

张悟本非常流行的时候,家里老人天天都要看他的节目。根据张悟本的说法,绿豆和茄子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尤其能排毒。老人见我工作那么累,天天加班,还有些不良的生活爱好,身体毒素肯定不少,家里就顿顿吃绿豆和茄子。搞得我见了绿豆茄子就想吐,我说咱能不能换个菜吃一下。老人就不愿意了,绿豆和茄子多贵,变着花样做又多麻烦,这都是为了你啊!我只好强忍着吃了。我暗自开导自己,张悟本没说断肠草能治百病已经算我的万幸了。后来张悟本被查,老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改看其它节目了。

好心办坏事的结果,其实远不止墙上钉几个洞、踩几脚牛粪、多吃点绿豆茄子这么轻松,有时候会害了性命或者贻误一生。

那时,同村有个女孩有一天突然给家里人说她能看到鬼,听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为此吓得们都不敢出,又时而大喊大叫。家里人说要带她去大城市看病,她的一个姑妈说,家里本来就没钱,看什么病,她这是鬼上身,请大神跳一场就好了。然后又举了很多道听途说的例子,家里人信以为真,就花钱请了大神来驱鬼,好吃好喝招待着。大神足足跳了三个多小时,非常热闹喜庆,几乎全村的人都去围观。第二天,这女孩就跳河自杀了。我现在知道了她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得去专科医院诊治,还得服用药物,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我有一个朋友,从小品学兼优,高中毕业后考上了重点大学,在学校也年年拿奖学金,毕业的时候北京一家知名公司看中了他,他给家里父母汇报。父母说,在外面哪有在家好,大城市里漂泊终归是给别人打工,上了大学就应该有个正式工作,你看邻居家的铁蛋,在城里打了那么多年工,屁钱都没挣到,家里还是土房子。我得说明一下,这个铁蛋是个初中肄业生。他也曾和父母争辩过。父母说,你还年轻,我们都是为你好,政府工作还是稳定,啥都不用愁,我们脸上也有光。这朋友实在是舍不得北京的那个工作,苦口婆心的给家里人解释。父母最后说,你还年轻,转不过弯来是正常的,我们会害你吗你想想,如果你不回来工作,就永远别回来了。这朋友不愿辜负父母的一片好心,就回来考了公务员,自己又不愿意阿谀奉承和明争暗斗,职务一直原地踏步。看着大学同学各个风生水起,那家公司在美国上市,胸中块垒可想而知。他有一次在酒后对我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眼就能望到头,真不甘心呐,他们现在满意了,可我怎么办,毕竟他们活不过我。

有好心爱关心人是好事,这是人类永续、社会和谐的重要因素,但必须要建立在实事求是尊重客观的基础上,否则就是害人。鲜牛粪能不能治冻疮,你需要去了解鲜牛粪的成分,冻疮产生的原因,简单一点,至少亲眼见到几个被治好的例子。绿豆和茄子能不能抗癌,你要知道癌细胞是什么,绿豆和茄子中有什么特别的酶啊微量元素啊什么的,哪怕是上网查查专家的说法也可以。孩子到底该选择什么工作,你得了解现在经济社会的发展大势,什么领域是未来的热门,孩子的性格、爱好和特长适合干什么工作,他的志向是什么。唯有如此,才能把好心办成好事。其实有时好心办坏事,除了一叶障目之外,还有懒的因素在里面,毕竟好心随时都可以产生,汪洋恣肆、源源不断,表达好心也只需要说出来或者命令出来,都是几句话的事,可是要想实事求是尊重客观,那工作量可就大了,比如在帮孩子选择工作这件事上,那么多事情要干,有些还牵扯到改变自己形成几十年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很多人不愿意这么麻烦,就拿好心来感化和威胁了,反正我的出发点是好的,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我能负责的事了。我觉得,自己有把握的好心可以尽情释放和发挥,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不熟悉的情况,有好心也应该憋着,还不如去散散步打打牌,别人的责始终需要第三人称自己来负,即便第三人称是你的孩子(孩子十八岁以前另当别论,但也需要遵循科学求实的精神)。

最近还经常看到与此类似的一种言论,主题是:忠诚大于能力。说穿了这还是好心与办事的关系。猪八戒对唐僧可谓忠心耿耿,可他一路帮了多少倒忙,唐僧被白骨精掳走,八戒功不可没。马谡对诸葛亮也是忠诚不二,回来后哭的不要不要的,愿意接受诸葛亮的任何惩罚,可还是改变不了痛失街亭,对敌形势急转直下的现实。投敌叛国、商业间谍、胳膊肘往外拐的毕竟是少数特例,从社会到单位的主流还是用自己创造的价值来交换应得的收入,一级对一级的工作负责,忠诚应该是对自己的岗位而非哪个人,而这个忠诚最终还是需要能力来实现。如果尽皆都是一群天天表忠心的酒囊饭袋,我想这个领导也是不好当的,国家也不会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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