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如烟
整理房间时,我在抽屉里翻出来一个落满灰尘的工作本,打开它,上面是父亲的笔迹。本子上记的是一些革命警句和古诗词名句。我心中一惊,或许我从未了解过父亲,而眼前的这本薄薄的册子,成了唯一的机会。
爷爷一九八六年从矿山退休归家,当时国企还有父子接班制度,于是,父亲就接过了爷爷手中的矿灯和铁锹,开始了三十年年的矿山生涯。现在的我感觉得到,不管父亲是因何接替了爷爷,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并不快乐,可以说很少有幸福的感觉。
最初几年,母亲、哥哥和我在老家生活。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便带着我兄弟俩离开了故乡,来到了我们村妇孺皆知的大城市平顶山,那时的我五岁,只记得父亲给我买过一次玩具汽车。
一家人住在一间三四十平米的公寓里,住了多少年我已经记不得。最难忘的就是父亲买的大收音机还有一个听了多年的磁带。到我读初一时,我们已经换了五个家。
父亲是一个不爱受拘束的人,而母亲的性格偏于强势,家里的事大多都是她操办,但她是一个开明的女人。父亲经常做一些让母亲生气的事,与同事翘班去玩,不听劝阻整天喷云吐雾,吃饭喜欢自己端着碗蹲在角落里,就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母亲以此吵过父亲多少次我也无从说起。也许在母亲眼里,父亲是个不顾家的丈夫。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写一篇作文“我的父亲”,我却不知道要从何写起。与其说,我不了解我的父亲,倒不如说,在生活上我们很少有交集。
这样平静的日子,在我读高中时被打破。一天,父亲因突发病症晕倒在井下。同事们及时发现并将他抬出矿井送到医院。经过这次井下惊魂,父亲被调了岗,不再进入昏天暗地的矿井工作了。随后的几年,父亲一直被脑溢血困扰,并多次住院。但是,他总是坚持自己没有生病。
二零一五年元旦,母亲到郑州手术,她让父亲在家好好上班。结果,母亲住院期间,从未出过远门的父亲独自来到了郑州,结果迷路在郑州街头。亲戚们找到了他,母亲见到他又喜又恨。放假,我陪母亲回家,发现父亲躺在沙发上面黄肌瘦,毫无生气。母亲大病未愈,见父亲如此不顾及身体,怒火上头,吵了几句。父亲没有反抗,蹒跚着出了门。
从那个春节到今年六月,父亲便成了医院的常客。刚开始,父亲很不配合医生治疗,拔针头、拒吃药、闹出院,让医生很是为难,我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做。中间又几次复发,父亲失去了意识,他已经不再认得与他吵了半辈子的妻子,和与他间隙的儿子。九个月的时间,母亲像照看婴儿一样照顾着没有行动能力的父亲。
母亲说,在父亲还有意识的时候,一次她喂完饭准备去刷碗。父亲拉住了他的手,嘴里支吾地说:啊,歇歇,歇歇……母亲说着,就哭了。我听完,也哭了,真想对父亲说,憋了这么多年,早干什么去了?
在跟父亲的好友吃饭时,一位老叔说,年轻时候振堂有一句名言,矿山是埋没人才的摇篮,你父亲年轻时候,也是很有才的。
父亲最爱吸烟,肺也因此坏掉了,最后几年,他再也没有一根。
父亲憧憬着新房子早些装修好住进去,也想着退休后回到老家大院,种几盆栽,浇一分菜园。
有些东西我始终没有想透,也许要等到我们为人父为人母。
肖 弓
2016.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