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出租屋里坐着,眼睛半开半闭,半睡半醒。啤酒瓶、白酒瓶、红酒洋酒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散发出令人清醒又令人昏沉的香气,和出租屋内发霉的气味潮湿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他全然不顾这些,只昏昏沉沉地躺着。
斑驳的墙上挂着他曾为她画的像,那张画像是多么的真实,他旧时炽热的爱情全都融在了白色的画布上。画中人的眼神扑朔迷离,裙摆上扬。和墙上那些脏污的蛛网、乌黑的斑点形成绝对鲜明的对比。他迷迷地看着自己曾经这一杰作,盯住那柔情似水的眼神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画上浅浅一层尘土,并遮不住背后的深情。
他想起自己还是个画家。
但看到角落里孤独落寞的画板禁不住笑出了声,是讽刺的笑。画家?呵,真是个虚伪而又好听的名词。画家的女人走了,画家的画笔断了,画家被生活涂成了滑稽可笑的丑角,涂成了压抑咆哮的野兽。画家不再有钱买颜料。
自从她走后,画家已无心作画了。
他长长的、极深沉地“嗯”了一声,转了个身。其实她确是走了,走了又怎样呢?她在的时候是两个人被生活折磨着,她走了是他自己被生活折磨着;有她的时候一摞摞的画卖不出去,她走了还是一样卖不出去,有什么变化呢?只是他越来越消沉,仿佛心中一息微颤的微弱的生命之火被熄灭了。
画家盯着她看,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嗝。而今他唯一的顾虑是已没有一分钱让他去买酒了。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传来了门扫着玻璃酒瓶翻滚的声音。
“给你捎菜来了。”进来的是个挺美的女人。
“酒呢?”
他看也不看她,还是盯着墙上的画像,画像上女人在微笑。
“你喝死算了,你看看你,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死了不好?我活着干什么呢?我,我什么也没有。”
躺着的画家把手臂向下一耷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女人扭过头透过发黄的玻璃望向窗外,眼泪想流却终于没流出来。
“吃饭吧。”
她还是转过了头,看着躺着的,蓬头垢面的画家。
没有回应。各种酒瓶连同男人一起都散发着醉醺醺的味道。
男人看着画,女人看着男人,画上的女人戏谑地看着他们。
就这样沉默着。
突然。突然男人像触电一般带着浑身酒气从床上跳下来,猛地抱住不知所措的女人。女人虽然被男人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但她并不反抗。她疲惫的脸面无表情,任凭男人怎样。男人像发了疯的老虎一样扑在她身上,用冰冷的、没有血色的手去撕扯女人的衣服,美丽的女人啊只是默默地受着,对怀中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充满厌恶又充满怜悯。
美丽的女人啊一丝不挂地站在男人面前,站在画像上女人的面前,无论发了疯的男人如何蹂躏她,她也一语不发,只是偶尔地发出几声曼妙轻盈的呻吟。
突然男人瞥见墙上挂着的神秘诡异的微笑,他猛地停了下来,又粗暴用力地推开美丽的女人。女人坐在床上啜泣,默默地一言不发。
画家他匆匆忙忙地胡乱穿上衣服,那起桌上仅剩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慌慌张张地抖着手抽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空气中散发着尼古丁的味道让床上的女人呛着咳了几声。
他这才些许平静,衣衫不整却陷入沉思。有些失落又带着埋怨的口吻吐出几个字: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啊。”
他再次深吸一口烟突出浓郁的烟圈,千疮百孔的房间烟雾缭绕。一阵突然的热闹之后又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你不是她,她走了,走了——”
画家低着头喘着粗气。
床上的女人这才用衣裳遮住白暂的躯体,也不流泪只是低头不语。
“她真的给你下毒了。”
“你说得对。而且,这毒啊唯一的解药是她。”
“你以后呢?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你还像一个人吗。”
“没以后了。”
他们都不再讲话,男人烟头上的火星喘息着、挣扎着。女人变得娇柔了起来。她把身子压在床上,低声轻语。
“你还要画画。我真的恶心你现在的样子。”
画家也冷静了下来,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
“有必要。钱我来给你凑,只要你能再拿起画笔。”
“呵,算了。”
艺术家最大的悲哀不是没有了买颜料的钱,而是他心中脆弱的火苗悄然熄灭。
“活着干嘛?”
画家这次是微笑着问的,他认真地盯着那张美丽的,同样望着他的脸。
“反正我活着是为了你。”
“那我应该是去死了。”
“你应该为了艺术,而不是为了她,为了一个女人。”
“你以后就知道了,是艺术它把我掐死的。”
男人手中烟头躁动的火焰最终熄灭,他长长地吐出绵绵的白烟。
美丽的女人累了,她不想再讲什么,而是轻轻地闭上眼睛睡去。但愿梦里没有苦痛和压抑。
等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的时候,她发现这儿变了样。
她优雅平静地躺在床上,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地面上没有了各式各样的酒瓶而变得十分空旷。破旧的出租屋每个东西都俨然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浓浓的暖暖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玻璃窗一股脑泄了进来。
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她觉得这世界还是那么美好。
她穿好衣服,发现那个本应被抛弃在角落里的花架堂堂正正地立在中央,颜料盘里五颜六色的颜料未干,画笔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呵!墙上,墙上旧时女人的画像竟变成了画家的自画像,还是她心中永在的那个画家模样:画中神采奕奕的他再拿起了画笔,衣装整齐,眼睛里透出蓬勃的希望。就好像、就好像啊那个曾经的画家有站在了美丽的女人面前。
仔细看画像旁贴了一张纸条:
“为了他,好好活下去,即使他不在了。”
美丽的女人啊落下了悲伤的眼泪,画家死的时候啊,是个真正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