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五岁到城里上高中前,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过玫瑰、百合、康乃馨等这些大众眼里的花,我所见的,只不过是那乡间四季里开遍山村的野花以及农民自己种的经济作物开的花。完全用来欣赏的花,是没有的。
春天的时候山上开满映山红,我们女孩子爱美,便摘回来插在罐头瓶里用水养了,可以开好多天。山里的植物长得很茂盛,又杂乱,高高矮矮的,高的会完全遮住我们的身影。有一次,我和邻居、同学几个女孩子一起上山摘映山红,我们很兴奋,到处都是开得红艳艳的映山红,大家各自去摘,我看到不远处有一枝特别好,分开身边的杂乱灌木走过去折下一枝,突然发现我站在一个坟包上,顿时一身冷汗,小伙伴们互相吆喝的声音好像突然消失了,天地一片寂静,我呆了一会儿,忽然有一只鸟在不远的枝头喳喳地叫着,我才回过神来,匆忙抱着一碰映山红去找我的小伙伴们。我们上小学的路上也有一些坟包,自小如此,向来是不怕的,只是这次站到了人家的坟头上,还是吓到了。
还有一种花我们小时候叫它老虎花,黄色,开的时候一簇一簇的,长大了才知道叫做黄杜鹃,这种不像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只在山中东一簇西一簇,我们摘了夹在红艳艳的映山红中间,分外美丽。
栀子花开在开始热起来的初夏,也是矮矮的灌木,碧绿的叶子,又香又白的单瓣花,中间是一个毛茸茸的黄色花蕊。我们喜欢折几枝连带着花骨朵的栀子花,拿回家用玻璃罐头瓶装上水,养在卧室里的书桌上,整个房间都香了,能开好多天。
小时候,我们经常会去山上采栀子花拿回家用开水烫过后炒着吃。但更好吃的是刚刚抽出来的花朵底下那一口花蜜。我们提个竹篮子到山上,栀子是一丛一丛矮小的灌木,花朵一拔出来,马上把尾部像吸管的那一截放到嘴巴里一吸,一口又香又甜的花蜜,吸完后把中间黄色的芯抽掉,轻轻放进篮子里。就这样不停地吸花蜜、收集花瓣,没多久竹篮就满了。拿回家,妈妈烧一壶开水,栀子花瓣放进桶里,开水一烫,满满一桶变成一点点,用猪油清炒,大概只能炒出一盘菜,有点像吃豆腐皮。
多年以后,我看到汪曾祺老先生描述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真是戳到我心里了,栀子花就是自顾自地香和白,在山野里,何曾管你看客的想法。
野蔷薇开花的时候,也是热热闹闹的。总是一大丛,总有几百朵吧,有白色、粉红色,一下子一齐开放,在阳光底下、在绿叶丛中,格外地耀眼,吸引一大群蜜蜂来嗡嗡嗡地在它们上面飞来飞去。野蔷薇的枝是藤条,上面还有尖刺,没法摘下一束束,但是我们也有办法,找一根只有小拇指粗细的竹子,把竹枝的竹心抽了,把蔷薇花的花托连同后面一截细长的枝摘下来,插进抽了竹心的竹枝上,就这样,细细地挑选,慢慢地插,有粉红有白,有花骨朵也有半开全开的,一根小竹子上插几十朵,高高兴兴拿回家,大人们就笑:哟,竹子开花咯!我们也照样找个玻璃酒瓶,把开着蔷薇花的竹子养在家里。
队上有个池塘,每到夏天,开满白色的荷花,大人们不许我们摘,一是说摘了花影响长藕,二是怕我们掉进水里了。我们总是趁大人们正在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走进齐大腿深的水里摘荷花,家附近的几个池塘都是白荷花,看腻了,后来有一次去另外一个村的同学家里玩,发现她家附近有一池塘粉红色的荷花,于是大中午的顶着烈日去摘一大捧,再摘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赤脚走在泥土地上,烫脚啊!荷花摘回来,除了插在玻璃罐头瓶里养着,我们还会把荷花的花瓣全都扯了,只留花蕊和莲蓬部分,拿一根长长的棉线一头系在花瓣原来的位置,像缠线团一样绕在上面,然后让一个小朋友拿着站得高高的,捏住绳子的另一端从高处放下来,花蕊莲蓬像陀螺一样旋转,花蕊在莲蓬的周围旋成一个圈,真好玩!
几年前,我家门口很大一片水田被人承包了,专门用来种荷花,收莲子,几十亩荷花连成一片,我回家看到,有“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之感,我央邻居的小伙子帮我摘一枝未开的荷花,回家用玻璃杯养了,想起小时候的那些烈日下的奔跑,无忧无虑,仿佛看到当时那蓝蓝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