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学一个生词：柰。跟我念：nài。再念一遍：nài。乐清人将本地野生硬桃叫做柰。一树青果，压满枝头，个头小，很脆，有时开裂露出果核来。乐清人界定的“柰”，应该是指毛桃或山桃类的，与《千字文》中的“果珍李柰”不是同一植物。前者多用于桃的砧木，后者是苹果的一个品种，多作果脯。

        今天我们上一节写作课，以桃为题。大家想一下，除了黑板上的柰之外，我们还吃过什么品种？

        学生举手回答：水蜜桃、樱桃、蟠桃、黄桃、油桃、胡桃……

      在植物栽培学中，桃的品种有春蕾、华光、曙光、艳光、沙红桃、大果甜、豫甜、豫红、豫香、京玉、丰白桃、秋甜、中华寿桃、雪桃、金蜜、早魁蜜、中油蟠1号、秋蜜红等。哈哈。这名字是不是从来没听过一样。在生活中，你不会说：“今年京玉特别甜，要不要给你留二斤？”你的朋友肯定以为你在讲天文。

        今天的写作就是要求我们讲天文：桃太熟悉了，而且与我们的生活太近，因此要写一点不一样的片段，字数不限，时间十分钟，完成之后，每个人站起来念一下自己的作文。

        学生甲：张飞家居然有桃园，有石桌（与刘备、关羽结义时用到的香案就摆在石桌上），那应该可以煮茶，也可以烤肉。乱世自保中，桃花守不住了，好好的小日子被桃园结义终结了。本来，张飞可以成为一名好屠夫，也废了。被友情废掉的还有汪伦的桃花潭水。谁说诗歌不值钱，李白凭几首打油诗，蹭吃蹭喝走遍全中国。最后的告别仪式，汪伦花了不少钱，来踏歌的一群文艺工作者的出场费一般都不低。

        学生乙：中国人喜欢一个人的表达方式是：去年的人不见了，可今年的桃花还在（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喜欢的人多了，叫烂桃花（所谓烂桃花，就是花开遍野，果未结一个）。今年可能会碰上一个喜欢的，叫命犯桃花。桃花最多被用来隐喻爱情的。一个脑瘫女人是不是就应该蓬头垢面不能公开谈情说爱呢？余秀华认为《每个人都有一枝桃花》：一滴香抖落红尘几十载，在一个轮回里重新坐胎。比如我，每个春天都忍不住叫一叫桃花。

        学生丙：乌托邦是一个舶来词，中国人以前一直在用的同义词叫桃花源。这在乐清也是有据可查的。在进入城北灵山的半山腰，乐清先人留有摩崖石刻：寻得桃源。乐清人有一家书店叫桃源书店。南岳镇有一个岛叫桃花岛。中国稍有一点名气的著作，基本与桃花有关，比如《西游记》里的花果山与王母娘娘的千年蟠桃会；《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葬的便是桃花；《水浒传》里的桃花庄，小霸王周通强娶刘太公的女儿；《桃花扇》说的是一出亡国（明朝）之中的桃花劫，让人好奇的是此书被禁之前，为什么能够在大清统治之下公开出版，公开演出？

        学生丁：桃花与人类的联系最多。它囊括了一个人一生中的自己的事、别人的事和上天的事。它管友情（桃园结义），管爱情（桃花运），管教育（桃李满天下），管理想（桃源），管吃（桃酥、桃胶），管喝（桃花酒），管鬼神（桃符避邪，桃木剑杀鬼），管健康（寿桃、桃花癫），管命运（人中三奇，自带桃花）。如果没有桃花，我们的人生无法开始无法结束一般。

        学生戊：……

        剔除上述桃花的诸多意象，真实的桃树是怎样的？桃树长得飞快，一年成形，二年成势，三年便见硕果，好似大德有天赋迅速悟道。植物学里是以垂直优势或顶端优势来说明这种特性，比如一年发几次梢，其中提到徒长枝。为了多开花多结果，必须抑制枝梢生长。栽培学中的修剪课程一般会选在桃树上开刀。技术要点是疏枝，剪成杯状，每根枝条的顶芽朝下。葡萄长得更快，当年梢便能挂果。修剪重点是整枝剪掉，不像桃树那样一枝一枝细细剪过。嫁接课程一般也会选取桃树作为教材，因为桃树的形成层容易辨认，砧木和接穗愈合快，成功率高。植保课上，蚜虫、天牛的认识，也是在桃树上去找的。在果农眼里，桃花与梅花区别不大。可诗人会赋予它们不同的意象和象征，余秀华说：比如此刻，我想起那些满是尘埃的诗句，对一朵桃花再没有一点怀疑。

        桃花虚拟后不再是桃花。叙述能力较强的作者用语言构建的喜怒哀乐，反而让你认为天下所有的遭遇都是真实的。比如孙悟空、阿Q、林黛玉。写作能力的长短，便是如何移情如何共情的功夫。能力不逮的，往往不真，让人出戏：哈哈，全假的，鬼才相信。比如抗日神剧中的神枪手。最次的写作便是一本正经地不说人话，满口“重要讲话”。

        还有一种写作，故意让人出戏。比如《暗恋桃花源》。舞台上两套人马，分别排练两部戏《暗恋》和《桃花源》。当你看得入迷时，突然一个导演模样的人跳将出来，把演员大骂一顿，说这里演得不好，那里演得不对。这种设计，作者有另外的想法：不是给你讲一个故事，而是千方百计地植入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让你想得更多。这种写法，有人叫做反移情。

        今天的写作课先上到这里，下节课我们继续新课：文字的语感和张力。欢迎大家准时来上课。

        看到这里，你不禁疑惑了：本文是写《桃》，还是写《写作》？偏题千里，就算是文字游戏，也得告诉大家：乐在哪里。

        这要解释一下。本文只是想尝试，文章不一定非要如何起承转合。生活中，我们有太多的顾虑困住自己，总是要求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如何押韵如何顿挫，每天总有一种压力不断提醒自己：是否越界了。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以不一样的角度去眙眙现实中理所当然的一些事。认真起来，好多事反而理所不当然。而生活的真实让我们感到更像是一种庞大的虚构。许多人混淆了虚构与真实。比如黄药师练武的桃花岛在哪里？这本来就是金庸虚拟的，可好多人争着说是在自己的家乡。有的专家从金庸的经历来论证，有的从书里描述的地理特征来说明。陈寅恪的《桃花源记旁证》也很认真地论证：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不在武陵，而是在北方的弘农或上洛。唐长孺看了哈哈大笑：桃花源不过是传说，还真的有人将它当作一回事。本文的要旨就是想说明：桃花不迂，写桃花的陈寅恪是够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