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作为宋朝第一男神的苏轼什么东西最多?
我想除了才华,应该就是朋友了。
他的朋友可谓形形色色,各式各样,上至名流显贵,下至村野黎老,另有和尚、道士、歌妓,而且遍布五湖四海……
嗯,感觉他可以召唤神龙了。
在他这光怪陆离的朋友圈里,最打动我的是他与陈季常之间纯纯的基情…哦不对,是友谊。
他俩的故事要先从陈季常的老爸陈希亮说起。
苏轼二十几岁刚做公务员时,曾在山西凤翔任职,当时的顶头上司就是陈希亮,陈希亮是部队出身,为人严厉刻板,架子十足,跟当时年轻傲娇,潇洒不羁的苏轼风格完全不搭,日常工作中二人常有分歧。
苏轼:大叔,就事论事,你天天黑个脸给谁看?
陈希亮:现在的年轻人呀,仗着自己有点名气就敢和领导对着干,那么有才你咋不上天呢?
就这样,两人虽为四川老乡,却时常唇枪舌剑,当面掐架。
(不用想也知道陈太守肯定是骂不过苏同学的……)
后来战况升级,陈太守还直接向朝廷弹劾过苏轼,说他抗命不从。
苏轼:Oh Shit!这月绩效奖金要没了!
再后来,陈太守建了一座观山的高台,请苏轼就此作赋一篇刻在石碑上。
如此一来,苏同学心中那复仇的小火苗简直是按捺不住,于是乎,他在文中不仅狠狠秀了一番文采,还趁机抖了一把小机灵:
先是嘲讽陈太守此前居然不知城外有山,然后借助历史兴衰的典故,说别看这高台现在修的漂亮,指不定哪天就变身一片废墟,要是有人想借此夸耀于世,满足自我膨胀感,那就大错特错了。
算是痛快淋漓的报了一箭之仇。
陈太守这边正兴致勃勃呢,看到这样一篇赋,你说心里堵不堵?
可是,出人意料的,这一次他却没有生气,还一字不改的让人把这篇《凌虚台记》刻在了石碑上。
原来,陈太守此人并不坏,面冷心热,看到这个老乡后生年少成名,怕他太骄傲,所以有意挫挫他的傲气,实则是有心爱护。
而苏轼看到对方不再接招,心里也明白了一二。后来调离凤翔,每想到这个事情,还总觉得有点对不住陈太守。
他和陈季常就是在这个时期相识。
当时的陈季常,英姿年少,喜欢纵马射猎,以豪侠自称。曾与苏轼在马背之上谈古论今,探讨兵法。双方虽互有欣赏之意,但交往应该并不深入,毕竟当时苏轼跟人家老爹整天是剑拔弩张。
从苏轼调离凤翔到被贬黄州的十几年间,二人应该不曾再谋面。
02
公元1080年,春,湖北,歧亭镇。
人到中年的苏东坡奔波在贬迁黄州的路途中,一脸的风尘仆仆。
行至山岭之下,忽见簇簇梅花凌寒吐蕊,不由诗意大发,随口吟到:
春来幽谷水潺潺,
灼烁梅花草棘间。
一夜东风吹石裂,
半随飞雪度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
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
不辞相送到黄州。
“何人吟此好诗?”
只见路上迎面走来一人,头戴一顶四面方方的高帽,手持竹杖,眉宇间颇有侠义之气。
苏轼闻声望去,四目相对的一刻,双方都猛然怔住了。
苏:天啦噜!这不是我的老朋友陈季常吗?你在这做撒子呢?
陈:我勒个去!这不是名满天下的苏学士吗?你来这又是做撒子呢?
苏:我是被贬到这里来哒,一言难尽呀。拍拍自己肚子:都是这满腹才华惹的祸,嘻嘻。
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我现在这隐居呢,那还废话啥,走呗,到我家住两天再说!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
苏轼此时是戴罪之身,一下子从上流公务员沦落为社会最底层,曾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唯恐被连累,别说打个电话宽慰下苏同学了,连苏轼主动给他们写信都当做没收到。
而从前并不算深交的陈季常却一点也不嫌弃,请他到家里一住就是五天,好吃好喝招待。这让刚刚死里逃生、又在异乡举目无亲的苏同学十分感动。
说起来,陈季常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身为官二代,在洛阳有豪华别墅,在北方有良田千亩,可是他却统统舍弃,跑到这深山僻谷参禅悟道,算是个真正的隐士。
就这样,两个有趣又有闲的人凑到了一起,分外来电,火花四溅。
此后在黄州四年,苏轼到歧亭找陈季常玩耍三次,而陈季常去找他七次。每次都会在对方家里住上十天半月,四年下来共处的时光有一百多天。
凡余在黄四年,三往见季常,而季常七来见余,盖相従百余日也。
他俩在一起,有做不完的有趣事,谈论佛法,吟诗作赋,寄情山水,抚琴高歌……好不快哉。
苏粉后援会会长林语堂说,陈季常是苏轼在黄州时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好到可以随便开玩笑。比如以下:
龙丘居士亦可怜,
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
拄杖落手心茫然。
——节选自《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这四句描写的应该就是某次苏轼去探望陈季常时的情景,两人同处一室谈天说地,乃至彻夜不眠。
柳月娥看到这对好基友从早到晚粘在一起,不免心生醋意,运起丹田之气,大喝一声:老陈你丫还睡不睡觉了?!
吓得陈季常拄杖应声而落,免不了被东坡一番嘲笑。
就这样,苏东坡随便一个玩笑,陈季常就落了个怕老婆的千古名声,“河东狮吼”也成了悍妇的专属代名词。
而且大家看到了,这首诗是写给吴德仁的,给另一个人写信还要捎带说说陈季常,开开他的玩笑,这就好比我们喜欢一个人时,不论跟谁聊天,总会忍不住把话题扯到TA身上一样。
可见这两人相投到什么程度。
后来苏轼被赦离开黄州,送行者众,至慈湖(在湖北黄石)登船后,众人散去,只有陈季常不舍得走,一送再送,从湖北一路送到了江西九江。
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独至九江。
而且,两个人还极有可能一起在九江游览了庐山。
惟陈季常不肯去,要至庐山而返,若为山神留住,必怒我。
东坡:陈季常信佛,到了庐山要是被山神留住了可咋办,柳月娥还不得吃了我?!
苏轼那首吟庐山的千古名诗可就是此时留下的: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03
九江已至。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陈:坡坡,一路保重,记得要常给我来信啊。
苏(嬉笑而答):小常常,我知道啦~乖啦,快回去吧,不然,月娥要发飙了。
转过头来,却已然泪目。
多情自古伤离别…
四年之后,陈季常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开封来看他,那时苏轼正一路开挂,站在个人政治生涯的最高点,而陈季常也不是来讨官做的,但求知己故交的重逢之乐而已。
嗯,老朋友,看到你现在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1094年,苏轼五十八岁,被贬岭南惠州。
抵惠半年,陈季常来信数封:亲,想你了,打算漂洋过海去看你。
歧亭到惠州,岂止千里之遥。
苏轼急忙回信劝阻:亲,我在这好着呢,咱们都是胡子一把的糟老头了,还这么儿女情长,羞不羞?
到惠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所以云云者,欲季常安心家居,勿轻出入。老劣不烦过虑……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戟,莫作儿女态也……长子迈作吏,颇有父风。二子作诗骚殊胜,咄咄皆有跨灶之兴。想季常读此,捧腹绝倒也。
(跨灶之兴:比喻儿子胜过父亲)
“捧腹绝倒”——信中这四个字令我深感触动。
我有捧腹绝倒过吗?是在谁的面前?
区区四字真可谓写尽了真正的朋友之间那无须矫饰,松弛自然的状态!
使人恍惚之间,仿佛穿透千年,看到这两位趣味相投的朋友是何等的谈笑风生,默契相知。
陈季常在苏轼现存的诗赋中能够找到的痕迹至此而终,贬居惠州之后,有生之年他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相知何须一定再相见。
04
复旦大学陈果教授曾说过,真正的朋友应该是无用的——没有任何功利之用。
我之所以如此喜欢苏东坡和陈季常的友情,是因为,从始至终,陈季常让对苏轼,恰是如此。
许多人和苏轼相交,也许是爱他的才华,也许是期望政治上被其提携,或艺术上受其点拨。这没有什么错,人际交往的本质就是价值的交换。
真正的朋友当然也是价值的交换,只不过,交换的不是世俗功利之用,而是性情的相投,心灵的默契,精神的共鸣。
对于真正的朋友,我们不舍的将任何功利之欲加诸与他,不会盘算我与他相交,对我有什么用?
一如陈季常对苏轼:
不在春风得意的顺境里逢迎巴结,却屡屡在贬谪潦倒的困顿中倾注真情。
你被贬黄州,成了一介农夫,有什么关系? 你我性情相投,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身居高位,官运亨通又如何?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可以随便开玩笑的逗逼朋友。
你老来遭难,流放岭南又怎样?管他千里万里,想你了我就去看你。
农夫也好,权臣也好,被流放的糟老头也好,你在我陈季常的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标签,那就是:朋友。
陈季常用他对苏轼的满腔至真至纯之心告诉我们——真正的朋友不是拿来用的,而是用来爱的。
而从苏轼给陈的回信中也可以看出,他当然也把陈看作是真朋友。
他不想让老友奔波受累,于是赶紧说自己在惠州如何顺利,好让老友放心。
生活中,我们是否也有同感?
偶尔遇到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可能会向朋友吐槽唠叨几句。可真等遇到大麻烦了,却宁愿自己扛过去,事情过去了才会轻描淡写的跟朋友提及。如同出门在外,我们对父母从来只是报喜不报忧。
我们不舍得朋友为我们担忧,更不想因为自己给他增添任何的麻烦。
对真正的朋友,我们未存功利之心,但是朋友却回馈给我们任何功利之物都给不了的心灵震颤和灵魂喜悦。
真正的朋友,是无用的,却又像水,像空气和阳光。
未必时时想起,却又是那么的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