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急诊到来的深夜,病房走廊暂时出现了难得的宁静。
凌晨三四点钟,是夜班护士最难熬的时候。这本该深度睡眠的时间点,永远不能在夜班护士身上发挥到它应有的作用。那一不小心都会沾在一起的双眼,除了巡视病房,就只有用不断走动的方式来支撑,才能让人顺利度过这漫漫长夜中的关键时刻。
而此时,同样没有睡觉、一直徘徊在走廊尽头的,还有一位长期住院病人的家属。
他以前后不到一米的距离来回踱着步,目光空洞,又若有所思,并且脸上布满了愁容。那年轻且瘦弱的身影在这有些空荡的夜里显得无比落寞。偶尔巡视经过他的身旁,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来自他心底的那声叹息,那是这些天在医院积聚下来的所有无奈与悲伤。
他在以这样的方式缓解着这些天因母亲病情不断起伏而承受的压力。
他虽然只有二十五岁,但却是家里的长子,面对从未出过远门、憨厚老实的父亲以及还未谙世事的弟妹,病房的一切都需要有他的周旋才能得以顺利运转。
他的母亲是以"突发脑出血"而急诊入院的,虽然病情来势汹汹,但好在送来的及时。值得庆幸的是术后顺利的度过了脑水肿高峰,并且很快苏醒了过来。
病人虽然在气管切开导管的影响下无法发出声音,但却可以听懂他人的任何语言。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清醒,家属在高兴之余,也承受了比昏迷病人家属更多的心理压力。
那吸痰引起的撕心裂肺的咳嗽,那因为肺部感染而不得不进行的背部叩击,每一次,每一下都牵动着这位年轻人的心,痛在母亲身上,疼在儿子的心里。
如果只是这样的痛苦,年轻人也会顺理成章的从心理上如数接受,毕竟,生病了就要经历这样的过程,只要一切不再重复,只要病情向着好的方面发展,总有一天,康复会充满希望。
可是,事实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命运也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开着大家不想经历的玩笑。
就在年轻人对母亲的病情康复充满希望的时候,新的状况突然出现了。母亲那经过胃管所鼻饲的流食,在短短的几十分钟,甚至几分钟之后,就全部呕吐了出来。那本来就只可以吸收流质的胃,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东西的刺激。
之后,经过专家会诊,医生倾尽毕生所学,都没有缓解呕吐这样的症状。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医生只好给病人在另一侧鼻孔,留置了一个肠内营养管。这样,营养液就可以直接鼻饲进肠内,以达到能够快速吸收的作用。
就是这样反反复复不断起伏的病情,加上因为病情带来的巨大经济压力,让这位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从来也没有经历风雨的年轻人几乎到了他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
面对垂死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母亲,年轻人无法在病房其他病人及家属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无法在弟弟妹妹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安和无助,只有把这一切经济上及心理上的压力说给寂静的夜,只有把眼泪流在夜晚无人看见的角落。
因为,无论生活赐予了你怎样的不幸,明天的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在众人面前,在阳光下面,一切曾经的幻想都将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一切的忧伤与无助都将被暂时掩藏,即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还是要咬着牙坚持一步步的走下去。因为,在医院这样考验人性的地方,你连逃掉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总是在年终总结的时候写上一句看似高尚且充满空洞的话:急病人所急,想病人所想。也许每个人当时写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写过来的,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此时,当我们看到年轻人及其父亲整日布满愁容的那张脸;当我们发现他们除了与医护人员进行沟通,平时都因发愁而沉默不语的时候;当他们虽然不断经历着病情反复,却没有对医生护士表现出一丝一毫不满的时候,我们从心底对这对老实本分的父子充满了同情及心疼。
这一刻,我们知道,我们真的是在急病人所急,想病人所想。
这一刻,我们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医学能够出现奇迹,好让病人能够奇迹般地出现好转,让他们不再因为那高昂的住院费而对医生的治疗方案欲言又止,让他们不再因为母亲不断反复的病情而愁容满面,让我们在有限的接触时间里,可以看到他们从未舒展过的笑容。
这一刻,我们无比期待,那多日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那片不幸的阴影,能够早日消散。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费斯汀格曾说: 命运中10%的事件是由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组成 ,而另外90%则是由你对事情如何反应所决定。
是啊,人由于生长的经历及受教育的程度不同,当遇到挫折时的应对能力及反应也不一样。
比起这对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笑容的父子,医院很多人在来势汹汹的疾病面前还是表现出了惊人的坚强。
由于科室病种的原因,那些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在医院一住就是两三个月的病人,可以说是大有人在。
而这些病人的家属,在经过最初应激状态下的无助及惶恐之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多数都能够从容应对疾病给他们带来的诸多困扰。虽然心有所牵,但是依然可以笑着勇敢面对,还会时不时的给工作人员开上几句玩笑。
他们的坚强有时候真的让人感到佩服。看到他们的经历,你会发自内心的感觉,家中无病人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那些乐观面对生活的家属,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长期守候在母亲身边的十八岁小伙子,他和父亲轮流照顾着长期处于昏迷中母亲。小伙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很聪明,他用小小的年纪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在他值班的夜里,病房总是充满了笑声。他会热心的帮助同病房的其他家属,也会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幽默的话,逗的睡意正浓的家属们开怀一笑。
有一次夜班,我问他:为什么每次晚上都是你在这里?
他边给母亲擦脸,边笑着说:这才说明她是我亲娘呢。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能够热爱生活。
是啊,生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有时,你可能脆弱到因为一句话、一个场面而泪流满面,有时,你也会发现自己咬着牙坚持走了很长的路。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而我们要常想八九之外的一二,只有这样,在短暂的人生旅程中,我们才能看到沿途让人容易忽略的那些美景。
愿你经历着风雨,依然有可以笑对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