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年前有人告诉二冯她的颈部淋巴有一个小疙瘩;大半年前好几年不见的伙伴告诉她,她人瘦脖子有些粗,建议她去医院检查时起,看病这个念头就一直在二冯的脑子里忽隐忽现。
从那以后,她每天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一有空就端起镜子瞅着她的脖子看。在没有瞅出任何结论后,她身边的同事朋友们多了一项任务——观察脖子。她逢人就把自己的脖子伸的长长的,让人家看她的脖子是不是比别人粗。大家在经过一番仔细对照后说法不一,有人说没发现呀,和自己一样;也有人说,看起来好像是有些粗。二冯也是一会儿觉得自己脖子正常,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脖子粗,而且是越看越觉得自己脖子粗。于是,看病成了二冯的首要计划。
不过这一计划,就计划了大半年。
在受到了一些世事变化的刺激后,二冯觉得看病成了刻不容缓的大事。
二冯终于要动身去看病了。
她和闺蜜提前几天就预约好了专家(但没预约到号),打听清楚了各项事宜,说好了要早起好早点到。
这一天,她起了个大早,她拉开窗帘,天空是铅灰色的,还没有大亮,灰蒙蒙的罩在头顶,像个大锅盖。
她草草收拾了一下就下了楼。出了单元门,才发现昨晚落了薄薄的一层雨。“春雨贵如油”,二冯踩在“油”上,清冽的空气使她打了个寒颤。
她们乘坐了一辆私家车,车上共有四个乘客,二冯和闺蜜坐在后排,她们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穿着草绿色呢大衣,扎着低低的马尾,戴着一个一次性口罩,可能是因为和大家不认识,她一路上说话很少。坐在副驾驶座的是一位大哥,和闺蜜认识,闺蜜叫他孙哥。孙哥戴着眼镜,穿着干练,人很精神,一看就是个领导干部。
闺蜜说孙哥可是一个能人,他把两个孩子都培养成了名牌大学生,老大现在在国外留学呢。对于正在养育两个孩儿的二冯来说,没有什么话比这个更能提起她的兴趣了,她立刻就崇拜起了孙哥。
一路上,她和闺蜜两个像记者采访成功人士一样不断地向孙哥请讨教,孙哥也毫不吝啬的把自己的一套套可行的做法都倾囊相授。她一边请教一边思考,把所有能用的脑细胞都使唤上了,恨不得把孙哥心里的话全都掏出来打包带走。
真是话语投机千句少,他们一路上谈的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就到了医院门口。抬表一看,哎呀,已经七点半了!二冯她们这才关上了话闸,和孙哥道别后下了车。
她们快速来到大厅,各自办了卡挂了号,她们只挂到了26号和29号。听人说看病七点左右要到医院,不然检查结果可能当天拿不到,再晚就挂不上专家号了。她们天不亮就从床上爬起来,紧赶慢赶,还是有些晚了,好在她们挂到了专家号。
她们乘电梯去三楼诊室前等候。
诊室前的人可真多,现在才七点半,已经这么多人了,二冯嘟囔了一声,真不知道他们昨晚睡没睡。等候的人们或坐或站着,有人不时打个哈欠,神情恍惚,疲惫地向诊室门口看一眼,然后又那样漫不经心的站着或靠着,似乎在进行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医生和护士都还没有上班,二冯她们在大厅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一看这茫茫的人群,轮到她们谁知道就什么时候了,既来之则安之。二冯和闺蜜调整了坐姿,又开始了她们的天南海北,女人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只要凑在一起,就跟好几年不见面似的。
八点钟了,护士到了。等待的人们回过神来,手里捏着自己的号围过来。他们挤在护士周围,用睡意朦胧的双眼盯着护士的脸,看她有什么指示,生怕自己错过点什么要紧的事,二冯她们也围过去。护士只是皱着眉,收了大家手里的号。
她先叫了网上预约的前十个号,让他们在诊室外的凳子上按号坐好,其他人都散开。虽然护士发出了让其他人都在大厅里等候,叫名字时再过来的号令,可她每走过来一次,人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围上去一次。医生到来之前,人们围上去过好几次,这让护士的眉皱的更紧了。
八点半时,医生终于来了。人们一下抖擞了精神,从那种散漫恍惚中走了出来,仿佛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盼头,他们睁大了没有睡醒的双眼,继续等着护士叫他们的名字和号。
“预约1号!预约2号!……”护士一直叫到了前十个号,听说预约号一共有十五个。
可能前十五个号是预约的吧,这样下来,很快就轮到了。她们这样想着,等待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预约15号!”
预约号终于完了,下来应该是16号了吧?
“现场号1号!……”
原来,预约号是预约号,现场号是现场号。唉!
她们的等待里又增添了一丝无奈。
好在专家号挂上了,就耐心等待吧。她们又自我安慰了一番。
……
“11号!12号!……”护士开始叫下一轮号。
大厅里又吵又热,像一只关满了鸟的笼子,难闻的气味若隐若现。二冯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她赶紧坐下,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天不亮就起床,到现在滴水未进,怎么能舒服呢?二冯向大厅里望去,男女老少们挤挤攘攘,像是从四面八方来赶来看戏的,他们正在尽量耐心地等待表演开始呢。真是难为那些老人们,像二冯一样的年轻人都被这笼子蒸得不舒服,更何况他们。唉,病魔才不管你是老是少呢,都耐心等着吧。
终于到21号了,快了!
“21号!22号!……26号!……”
二冯感觉等到花儿都谢了,终于等到了!
专家是一个身材胖胖的阿姨,长得慈眉善目,她一边向电脑里输着信息一边打量了一下二冯。
“你什么情况?”专家问。
“有人说我的淋巴有个疙瘩。”二冯连忙回答。
“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概在这里。”二冯指着脖子给专家看。
专家看了看,又问:“还有什么吗?”
“我几年不见的一个伙伴,她见了我说我的脖子粗。”她紧张地回答,“您看我脖子粗吗?”
“这样,你先去化验,再做个彩超。”专家告诉她,“先到一楼去化验血。”
“哦,是先到一楼化验血,完了再做彩超吗?”
“对,先交费。”
“到三楼交吗?”二冯又连了一句。
“嗯。”
“谢谢大夫!”
二冯急忙抓起包出了门,向东面跑去交费。交费的窗口都挤着好多个脑袋,她等着那些脑袋都离开后,就把单子递了进去,交完费赶紧跑去一楼抽血。
抽血的地方真是人满为患啊!排队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她们跟在一条长龙的后面,随着面前的人流往前挪着小步。几米的距离,她们硬是挪了将近一个小时。好不容易轮到了,二冯那点对抽血的紧张感也早被人群挤掉了。她麻利地挽起袖子,哪还顾得上紧张,手一攥眼睛一闭,就大义凛然地把胳膊从窗口伸了进去。
“压住,下午取单子。”护士面无表情的说。
“什么时候取单子?”二冯前面的一位没听清楚护士的话,多问了一句。
“看你手里的单子。”护士扔下一句冰冷的话,已经忙着给后面的人抽血了。
“三点以后。”二冯忙给那人回了一句。
那人感激地向二冯微微一笑。
真是医院之内皆兄弟,大家都是同病相怜,无形中就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简单的处理了一下针眼,她们又急忙去找彩超室。
阴差阳错的,她们竟来到了负一楼找起了放射科,找了半天没找到。闺蜜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她记得彩超室好像在二楼。她们又迈开那还算有力的双腿直奔二楼。
可算找到了,彩超室果然在二楼。看来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脑子,要进行冷静的思考。
她们连忙找到服务台,问清楚后又排了号。
这次是288和289号!天啊,二百多号!一看屏幕,现在才做到六七十号,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完。
彩超室门口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向前望去,窄窄的过道里人头攒动,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唉,反正还远呢,索性到等候室去慢慢等吧。
天啊,又是一个人山人海。她们不禁感叹起祖国妈妈的昌盛来,我们国家不亏是个人口大国,在医院是最能体现这一特征的。
等候室里有一排排坐凳,供人们休息等候。她们靠近坐凳站着,像便衣警察抓犯人似的警惕地观察凳子上的人,只要有谁的屁股一离开凳子,她们打算马上把自己的屁股送过去。可是坐着的人们把自己的屁股牢牢地贴在凳面上,似乎她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坐这凳子的。有的在投入的看着手机,有的干脆头枕在后背上,闭着眼睛假装睡觉,还有的眼睛盯着吊在顶上的屏幕,认真的看着,没有人有要起身的意向。
她们靠在柱子上,继续环顾四周。
终于,有个人开始东张西望,好像要离开!她们慢慢地接近,做好准备一有机会就拿下这个凳子。她们的屁股太渴望和凳子亲密接触了,随时准备着冲上去。可那个人左顾右盼了一阵后,竟然叫来了她的同伴!真气人!
看来凳子是指望不上了了,干脆找个角落坐下歇歇吧,她们侦查了这么半天,由于太认真脖子都有些酸了。
她们放弃了找凳子,来到了走廊,在一个角落靠着墙蹲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二冯害怕叫到她们的名字,她们不在错过了,就又向彩超室走去。
彩超室门前的人还是那么多。屏幕上的号数像长在上面了,根本就没怎么动,一看那些晃动的人头,二冯的心里就一阵翻腾。
闺蜜问了服务台,护士说二百多号还早呢,让她们先去吃饭,一点多了再来。她们的确饿了,就先去吃饭了。
吃完饭,她们溜达在街上,大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天还是阴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太阳。她们在外面又逗留了一阵,看到一点半了。就又回到医院。
彩超室门口人少了一些,不知道人们是做完走了还是去吃饭了。她们趁着人少赶紧占了个凳子坐下,头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
终于,护士在叫她们的号了。她们赶紧挤到门口,护士把她们从开了一半的门缝里放进去。
那是一间暗室,门口放着一排屏风,二冯看着里面的医生,有些紧张。
轮到二冯了,她按照医生的要求,仰卧到床上,伸长脖子,忐忑地看着大夫。
“你为什么来做检查?”大夫问。
“有人说我淋巴有个疙瘩,我的脖子粗。”她不安地回答。
“医生,我的问题严重吗?”
“大脖子。……”
“什么?正常吗?”
“给你说了大脖子,还正常吗。你见过“赢瓜瓜”吗?”
“我小时候见过,就是脖子上吊着一个大疙瘩。”
“对,你的就是那个。只不过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
“记上,她的左侧叶前后径是21,左右径30,右侧叶前后径28,……”
“我怀疑她的这个是毒性肿瘤。”
毒性肿瘤!医生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二冯的脑子里炸裂!
“啊?!医生,我是不是很严重?那怎么办?”
“你再去做个……检查,看医生怎么说。”
她无力地坐起来,拿着彩超单,心情沉重地出了彩超室的门。
她稍微平静了一下后,跟闺蜜的单子对比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数据比闺蜜的高出好多,怎么会这么高呢!
怎么办?怎么办?她到底有多严重?
“你先别急,医生都说的很严重,我听我的也很害怕,咱们先看专家怎么说。”闺蜜安慰她说。
她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发软,走路像踩在棉花包上,她强打精神向一楼走去。
站在电梯上往下一看,她有些晕,她向右边挪了挪,紧紧地抓住了电梯扶手,她真害怕自己一头翻下去。
她们来到一楼取化验单,有一张还没有出来,她在大厅里等待,闺蜜先去三楼给她们排队了。
二冯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眼前一阵模糊。她望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像幽灵一样在自己身边忽近忽远。她突然感到自己很虚弱,她好害怕。
她慢慢靠在凳子上,感觉压抑地难受,眼眶里盈满泪水,几乎随时准备决堤而下。
她拿出电话,拨通了老公的号码。
“喂……”
“喂?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
短暂的停顿。
“我的各项指标都很高,做彩超的大夫说他怀疑是毒性肿瘤。……”
眼里蓄着一汪泉,水波荡漾,她一眨眼,水珠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医生怎么说?”
“还有一个化验单没出来,我在等,完了才去看医生。”她感觉喉咙紧地说不出话来。
“你先别急,看大夫怎么说。不行我们再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嗯?”
“嗯。……”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低下头,任凭眼泪无声地流着……
过了一会,她擦干了眼泪,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无论如何,先听听专家怎么说吧。
她再去刷化验单,单子出来了。她拿着去找专家。
在排队等待的过程中,她没怎么说话,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堵得慌。她真不知道上午的她,话怎么就那么多。
二冯和闺蜜面对面坐着等待,她们相顾无言。
下午四点多,轮到她们了。
她紧紧地攥着化验单僵硬地坐在专家面前。
专家查看着她的各项检查单。
“医生,我是不是很严重?”
“没啥,不是很严重。”
“可是我的指标高了这么多!”二冯说, “做彩超的医生说他怀疑是毒性肿瘤,让我再做个什么检查。”她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
“你看,他彩超单上不是给你打的很清楚吗? 是…… 不用吃药,少生气,别吃海鲜,海带和紫菜。”
“我这么严重,不用吃药吗?”
“如果你不放心,过段时间再来复查一下吧。”
“啊!太好了!谢谢你,医生!”
真是有惊无险!不过以后可得注意了。
她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长长的吁了口气,感觉头顶的乌云一下子散开了,她仿佛又看到了太阳!
她轻快地出了门。
“耶!我也没开药,大夫说没事。”
“我就说没事吧,我的我也听着很害怕,还不是没开药?我们不懂,听医生的没错。
二冯的病总算看完了,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有啥也别有病,以后尽量少到这种地方来。二冯这样感慨着,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要少生气,多锻炼,保持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
“赶紧的,打道回府吧!”她们轻快地走下楼,从门诊部厚重的门帘里钻了出来。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空气也新鲜了。二冯仰望天空,天湛蓝湛蓝的,厚厚的白云像一串串棉花糖挂在天边。放学的孩子们欢快地走在路上,一辆辆汽车排着队从她们面前走过……
二冯和闺蜜乘车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