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低着头,弓着腰背,委屈的窝在低矮的床沿边。他手中夹着一颗燃着着的红双喜香烟。窗外是秋冬时节惯有的冷风,毫不留情的透过木格窗呼啸而来,窗内是烟气缭绕,他在这个生他养他20多年的房子里沉默着。
哥今年25岁,在我们这个几百人的山区小村庄里,那可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从小就显出和周围同龄小孩不一样的地方。身条又细又长,皮肤又白又嫩,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灵灵光光,简直没有一点农村孩子特有的乡土气。他有着过人的天赋,自然而然的在生活中毫不费力的超过了很多平常人,也自然而然的为他和他的父母亲戚赢来来全村大部分人的羡慕与夸赞。我记得他当年考上了名牌大学,他爹特意在村里摆了宴席,全村人都乐呵呵的跑过来喝酒,“状元郎”端着酒杯,落落大方的给他的叔辈们泄酒。他去上学的那天,他爹拉着行李走在村里的泥泞路上,那脖子简直弯成了一个弧,顶着那颗笑眯了眼的脑袋要了上天。
我想,当他们现在看着村里以前毫不起眼的大柱,二狗,纷纷成了家,村里盖了房子,家里添置了新车,他们可能会感到没由来的不公平吧。是啊,在哥背井离乡去外地上大学时,同村的仍在上学的就只剩他一个了,有的在镇上找的工作,有的起早摸黑的跑着三轮,农忙时节还能回去帮忙做做地里的活。二叔看的远,从来不在乎眼前,给哥的叮嘱永远是好好上学,家里的事不用操心。这么一晃,这一波同龄人纷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眼看着一家家一户户新房盖了起来,眼看着一个个面目青涩的年轻人也抱起了孩子,眼看着媒人一趟趟的把叔家的门槛都踩坏了好几次,叔还是冷着脸抽着烟,对这种“不思进取”式的生活表达出一丝轻蔑。
他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从他儿子步入大学的那一刻,二叔叼烟的嘴就翘上了天。哥在大三的时候就把女朋友带了过来,全村的人都知道,他名牌大学的儿子有了个城里的,貌若天仙的,和他形影不离的女朋友。叔不止一次的盘算过,再攒点钱,给儿子将来在城里买房用。二叔叼烟的嘴,再一次次与村里人的聊天中越翘越高。
可惜,人生就是这样,得失无常,祸福互倚。从不让二叔失望的哥,终于是失手了一回。这个呢,要我说真不能怪我哥。他在最后一年的暑假,去见了女方父母,商量结婚的事。女方的父母,人和蔼,也好说话。知道我哥身在农村,家庭一般,礼钱,不要,婚礼花费,大头他们出,婚房,他们买——唯一的条件,哥要留在他们家,逢年过节陪他们过,生的孩子随他们姓——这种情况在我们这儿,少,讲的好听叫上门女婿,讲的不好,那就叫倒插门。
我哥一听就炸毛了,他是个很有孝心的孩子,深知父母养他不易,当即愤然起身,讲起了他家情况,父母是如何为了他起早贪黑,含辛茹苦的将他抚养大,如何拼了命挣钱,给他好的生活条件,送他去最好的学校,直说的口干舌燥,两眼泪汪汪。女方父母默不作声的听着,他女朋友缩在座位上,小声啜泣着。他懂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所以他走了。——这当然是他跟我说的。
那一趟回来,哥就像他爸一样,烟不离手了。
婶知道了这件事,气的痛骂他,这种好事,这种好事你都能让她溜了?去城里过你的好日子,人家给你一切都置办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也不用我们操心出力,为你都起早摸黑一二十年了,你咋就不能让我过两天舒坦日子?对这种口是心非的言论,哥总是眼皮一抬,撇她一眼,慢慢悠悠的抽他的烟,烟雾漫过他的眼,眼神变得明明灭灭,可我猜,他的心里一定是踏实安稳的。
最难过的可能就是二叔了,我明白,哥明白,大家都明白,叔能给的和哥缺少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哥从来没有为这事安慰过他,只是一根一根的向叔抵去他爱抽的香烟。
他的婚事吹了,和他相恋三年的女友还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不明不白的吹了。
我想,哥是个那么聪明的人,他对他的感情如此负责,如此胸有成竹,他肯定考虑过双方家庭的悬殊,他肯定有他的理由,认为他可以战胜这一切,可他为什么最后还是倒在“家庭”这个原因上呢?他们深爱着彼此,难道相爱的人真的不可以为彼此做出一些让步?这些,我真的不懂。
后来,她又来找过他一次,两人相拥而泣,尽诉衷肠,然后,他的世界就再也没有她了。
我更不懂了。
像哥这种,年轻,有活力,有激情,踏上远方的土地求学的大学生,真的不在少数,城与乡的相爱的年轻人,他们的结局是喜是悲,我更不懂了。
“咔”,黑暗中哥将手里的烟头扔的远远的,又利索的点燃了第二根。
只能希望他的生命中,爱情就像这香烟,一根灭了,还有第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