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和峰结婚一周年纪念。毫不夸张地说,三个月前我们就已经为这个日子作准备。
那是五月,草木葱茏的春末,风中飘荡的是微薰的气息,似三分的酒醉。峰被临时调往北京,参与单位与某公司的合作项目。开车往机场的路上,峰向我承诺,等外派工作任务告一段落,他就休假陪我去海边,重温一次蜜月。我兴奋得尖叫,如果不是因为他正在开车,我几乎就要扑到他怀里。峰侧头冲我笑了笑,忽然有点按捺不住地努努嘴,示意我吻他。我朝他挤挤眼,然后乖乖地吻过去……
现在是九月了,风微凉而干燥,窗外的银杏树摇动着泛黄的叶片,季节似乎一夜之间从春跨入了秋。夏季去哪儿了?时间去哪儿了?听说这个夏天很多地方都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然后又是持续月余的酷暑高温。可是我怎么一无所知呢?这个夏天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断层,一片空白。
“老公,一周年快乐!你看我漂亮吗?”
我端详落地镜里的我。淡扫蛾眉,轻点红唇,青丝如瀑,肤白如雪,一袭黑色连身长裙上散落几朵手绣白玫瑰。我满意地笑了,一年了,我还是峰最美的新娘。
我抱起桌上用红色金丝绒包裹的骨灰盒。“老公,我们去海边吧,重温我们的蜜月。”
我驾车奔驰在高速公路,音箱里反复循环同一首歌,我和峰最爱的《喜欢你》。一周前我从父母手中强行要回了这辆车。我理解他们的心情,那场车祸夺走了峰,他们担心我再出什么意外。可是这辆车虽然承载了痛苦,但也装满了我和峰快乐幸福的回忆啊,见车如见人,岂能抛弃?感谢父母让它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坐在驾驶座,抚着方向盘,我与峰近在咫尺。
我将车泊在远离海边小镇的海岸,车窗外,夕阳下的大海壮美得让人落泪,我和峰曾经在这里漫步,拥吻,恍惚就是昨天。
“老公,我们走吧。”我抱起峰,准备下车。可是我听到啪啪两声,车门全部自动锁上了。我按下开锁键,纹丝不动,车窗也落不下来。重新启动车,竟然无故熄火没任何反应。我反复试了几次,终究是徒劳,罢了罢了,只要能和峰在一起,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我也愿意。
我把峰抱在怀里,仰靠在车座上,闭上眼……
我感觉有双手在轻抚我的头发。开始我以为是错觉,我以为自己睡着了在做梦。可是不对,这种感觉太真实。我蓦地睁开眼。没有人!但我发现车内闪着淡淡的荧光。窗外的晚霞已经隐入了海平面,暮色四合,这荧光就显得愈发灵动清晰,像飞舞着无数的萤火虫。
好奇妙!是你吗老公?你怕我寂寞所以来陪我对吗?
我伸出手,那些小光点纷纷聚拢到我的手心,跳着挤着,眨眼间竟然变成了一个发光的小天使,一对小翅膀忽闪忽闪。
“嗨,可爱的静公主,你好啊。”
天哪,它在叫我呢,峰最爱叫我静公主。
“静公主别怕,我是车精灵。不是每辆车都有车精灵哟。如果车主人有超级真爱,我们车精灵才会现身喔。”它边说边踮起脚尖转了一圈。
老公,你真好!一定是因为你的超级真爱,所以让我见到了车精灵。
“静公主,你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凡是见到车精灵的人,我们就会保护他一世平安。”
我忽然生气了,相当生气。“为什么你不早点出现?为什么你不能保护我的峰一世平安?现在峰走了,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一世平安,你走,你走啊!”我收回手,挥舞着驱赶它。它一下子散落成一点点荧光,但很快又凝聚成天使,在我眼前拍动翅膀。
“静公主,白娘子修了一千年才化作美人貌,得来人世短短的一段情缘。正因为你与峰之间生死都隔不断的爱情,所以我才能幻化作千年难修的精灵。你赶不走我的,除非你能忘记你们的爱情。”
我愣住了,我怎能忘记峰?我怎能忘记我与峰的一切美好?五月的那场车祸,峰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失去了全部生活。整整一个夏天,我失语,失聪,我无知无觉。我像一个活死人,父母把我送到最好的疗养院里治疗,试图唤醒我的存在感。像一场漫长的噩梦,我最终从噩梦里醒来,但是我无法接受醒来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峰。
“静公主,虽然我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但我只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
“危险?我现在有什么危险吗?”
“难道没有吗?现在你就是你自己最大的危险啊!”
“怎么?你能看到我的心?”我骇然。难道车精灵此刻的出现果真是来阻止我?峰走了,我亦对生命再无留恋。虽然父母尚在,我不该轻易了却此生,但没有峰,我实难重拾活下去的信念。把峰的骨灰撒入大海,这绝对是峰最向往的归宿。而我也会走向大海,和他永不分离。
“静公主,精灵之所以是精灵,是因为吸附了车主人的魂魄与超级真爱。车主人虽然走了,但他舍不下人世最大的牵挂,生死相隔,无以为寄,只能将这份牵挂托付给精灵。所以,我在,你便安好,你安好,他便无悔无怨。”车精灵像点燃的烟花四散开来,如星子,如萤火虫,围着我旋转飞舞,然后又在我眼前再次聚拢,变成天使。
我哭了。我俯下身,把脸贴在红色金丝绒包裹的骨灰盒上,泪流满面。我又感觉到了一双手在轻抚我的头发。峰,我知道是你!你舍不得扔下我,你舍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来继续爱我。是这样的,峰,我懂了你的一片心。
我听到啪啪两声,车门解锁的声音。然后音箱启动,传来了我与峰最爱的那首歌,《喜欢你》——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
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