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林奕华「红楼梦」,补情爱之洞

演出海报

第一回 林生朱门残梦经年圆 海棠落处不见忏情书

「红楼梦」去头掐尾约合十五年的荣宁两府兴亡,千回百折的各种人事、楼起楼塌叫人唏嘘。而自黛玉进府,到焚帕魂归也有十年。如何才能把脍炙人口的名著搬上三道幕,用三小时在舞台上演绎十五年,林奕华用讨巧的方法,让三百年前的曹翁笔下的情仍是情,爱是爱,恨是恨,怨还是怨。他大刀阔斧重置了时间空间乃至人物,即便换了故事,但人的欲念不曾消退一点。我作为看客,感觉是当年的人转世到现代,扮演另一个自己,又一遍重复错误,再蹉跎了十年的红楼梦。

林奕华版本的「红楼梦」故事发生在现代,具体是什么时候并不明朗,遭丈夫背叛的贾太太深夜醉酒在街头游荡,误入一家神秘的鸭店,没想到其中别有洞天,走出十二位油光粉面的男公关,帅气而健美,贾太太悲喜交集,被他们带入十二个梦境,体验百般情爱滋味。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音乐与情绪的和谐铺设十分巧妙抢眼,读此文时,不妨听一曲韦礼安的「似曾」。

第二回 看似男欢女爱寻常事 却道洞明世事惟孤独

全本一百二十回、七百余人出场的「红楼梦」搬到现代舞台上只留下了十五回故事,十来位演员反复出演三十多人的恩怨情仇。其中王熙凤、平儿、宝黛钗、尤三姐、香菱、金荣、小红都进行了着力刻画。对于选择男性演员出演十二金钗这一做法,林奕华说,希望男人可以体验一下女人的苦。


男版十二钗

有多苦呢?剧中第二回的「平儿与凤姐」,引用原著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在现代背景的烘托下,凤姐成为癫狂的购物狂,在「刷」与「杀」交错时空,同时演绎两边的故事,现代中男公关饰演的凤姐似乎出身富贵,挑剔而跋扈。丈夫给自己的信用卡被人刷爆,就摔抢服装店里的货品撒气,台词依旧是书里的对白,呼应原著里当场捉奸恼怒告状的凤姐。在这个场戏里,并不直接讲爱情,而是对于权利的争夺,是凤姐在对自己失去权利的发泄。她控制不了自己的丈夫,第一个就去打平儿,认为平儿应该帮助自己看好丈夫。贾琏不敢直接治理凤姐,也去打平儿。几个失婚失爱的女人闹到老太太跟前,事罢鲍二家的干脆一死了之。

现在看来是不解,为何都不言语就选择自杀。但放在那时人命如草芥,女人更是如此,都是无奈之举。鲍二家的连至死她姓甚名谁都不为人所知。迎春、尤氏姐妹、鸳鸯、金钏儿、鲍二家的、司琪也都含恨自尽。女性的地位低到尘埃里,抬头满目疮痍,看不见依靠和希望。又不忍苟活于世,便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证明最后的反抗。林奕华既没有规避,也没有直接表现死亡,多用隐晦的旁白、暗场去描述这一过程,就像惶惶然地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回 执手相看泪眼诉衷肠 终是天人永隔两茫茫

在读书时就被宝黛互诉衷肠这一幕深深打动,当时年少不更事,更不懂儿女情长,记得这段: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
「你放心」三字,
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短短几句,生动又传神,少年少女心事跃然纸上,满腹满脑的心思却说不出口。情到深处两处叹息。到林奕华这里,便现代感十足,一下直白很多。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公关上场遍进入博弈的状态,整个舞台涌动的不安和紧张。反复重复着文中的几句对白「你又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把纠葛中的两人情绪放大又放大,表达再表达。仿佛忘记了荣宁二府万千杂乱,也忘了两人身世地位。

他俩都是好人么?宝玉自小娇纵蛮横,有意无意都伤了不少人,黛玉也是傲娇嘴毒,爱花惜草却也不是博爱平等之人。林奕华在这段戏中,把两人的缺点也放大在舞台上,两个演员歇斯底里地相爱相杀,各种能量交互涌动之处,都是纯粹的爱,看得好不痛快。

第四回 烈女情真难挽浪子心 血溅情物同服无情果

林奕华的戏总是很抽象难懂,但尤三姐这段场上大部分观众都跟着鼓掌了,实在精彩。整段戏没什么动作,都是大段的对白堆砌起来。柳湘莲上场后,旁白慢慢交代这段关系的前因后果,尤三姐躲在帘子后面,眼睁睁看着爱慕多年的心上人道出悔婚之意。


「红楼梦」剧照

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从此与君两无干涉。

那心一横我还你的剑,不过抹脖子殒命在你眼前,没法让你爱我,也要让你记住这清清白白的我。

缓缓暗场后,三姐亡魂慢慢开始独白,诉说着这些年的少女心思,柳湘莲也加入进来,震惊之余爱上了这样贞烈的三姐。

「是相似,没有让我们在一起」
「你想成为我,但是我却成为了你」

两人来来回回的对话,沉静而掷地有声,虽隔着黄泉却异常默契。林奕华抛弃了原著,用很现代的表达让两人互诉衷肠,三姐心向往成为湘莲这样的浪子,湘莲却阴差阳错做了荣国府做派的事儿,这场戏将分手和诀别的仪式感做足到荡气回肠。

第五回 What is SEX?

林奕华将「红楼梦」英文译作「What is sex」,除了呼应前三部改编之外,还外加了一个小标题「每个人都要补自己的洞」。

真乃气氛大师,林导洋洋洒洒的十六幕戏,其实就是想告诉我们,无论轮回几度,无关历史,情爱对于每个人,都是一种逃不过的既视感。

什么是情爱的既视感?答案都在每个人的欲望之洞里一一表达,人们深陷在情爱里,看到不安、猜疑、爆发、嫉妒、占有、懊恼、失望,同时也看到浪漫、钟爱、深情、渴望。情爱它来自于万千欲望,纠葛后爆发,伤多情人的心,填多情人的欲。三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男男女女们随着时间推移,换了名字性格、出身着装,这都不影响他们的情爱不断重复各种已经上演过的故事,以前他叫贾宝玉,现在她叫贾太太。

Déjà vu,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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