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日本近现代的文学作品不难发现,大多数伟大文学家都执迷于“物哀”二字,在川端康成的诺贝尔文学作品《雪国》中,像梦幻一样美丽而神秘的叶子姑娘最终在大火中消逝,“叶子落下来的二楼临时看台上,斜着掉下来两三根架子上的木头,打在叶子的脸上,燃烧起来。叶子紧闭着那双迷人的美丽眼睛,突出下巴颌儿,伸长了脖颈。火光在她那张惨白的脸上摇曳着。”文章几乎以这样的悲壮场面收尾,让无限美好的东西在人们的眼前归于沉寂,但他们又始终相信,美好的东西并没有消逝,“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因此,所谓“物哀”,哀的也仅仅是物的短暂消逝,但内在的灵魂永存,或许日本文学所要表达的精神内核即是如此,文学源于生活,因此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文学是对于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的岛国的精神安慰,尽管一切瞬息万变,但总有一种东西会永恒存在,成为心灵最后的寄托。
如果说川端康成的《雪国》打破了无限美好的幻景,集中体现了毁灭的悲壮,极致的物哀,那么三岛由纪夫便把这种最后的毁灭和永恒的寄托分别体现在了自己的两篇文学名著当中,其一是长篇小说《金阁寺》,其二是中篇小说《潮骚》。“如果说《金阁寺》集中体现了其所钟爱的”毁灭之美“,《潮骚》则讴歌的是生存之美。同样是美,却分属遥远的两极。一边跃动着炼狱之火,一边流溢着伊甸园之光;一边是精雕细致的人工极致,一边是阳光海滩的原始芳香;一边憧憬着金阁寺在熊熊大火中焚毁的瞬间辉煌,一边在少女健美丰盈的胴体上寄托着玫瑰色的梦乡”,林叔华如是说。
“我站在镜湖池的此侧,金阁隔池相望,摇摇欲坠的夕阳在其正面洒满余晖。淑清在左侧半隐半现。青萍和水草点点漂浮的池面,映出金阁精致工丽的姿影,看上去愈发完美。”,这是金阁寺第一次完整的出现在作者的笔下,也是金阁寺第一次出现在“我”(小说中的主人公)的眼前。在“我”成为金阁寺的一名小僧之后,我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金阁,夜里金阁的上空总是飘扬着我笨拙的笛音,“我注视着月前飞奔的无数云团。从南向北,从群山那边,云絮如大兵团一般前赴后继。有厚云,有薄云,有垂天之云,有零星断片。所有的云都从南边腾空,掠过月亮,穿过金阁上方,像有什么使命似的一路向北急驶。”无论是夜幕降临下的夕阳、环绕群山的云絮还是莹莹如水的月光,在“我”的眼里,都不过是金阁寺的点缀。就是这样的金阁,让“我”近乎全心全意的去爱,容不下她受到一丝一毫的玷污,因此我也同金阁一样追求近乎完美的善而憎恶一切的恶,“纵使再微不足道的恶,也毕竟是恶。这种明确的意识不知何时与我融为一体,如勋章般挂在我的胸内。”但在这样近乎完美的金阁寺,“我”却一次次看到了人性的虚伪和不堪,表面一本正经的主持在暗地里面无表情的接受贿赂,即使最终知道贿赂的来历如此残忍仍然只字不提;寺里的小僧几乎食不果腹,主持却拿着香客捐赠给贫苦人的钱财在烟花柳巷里缠绵。于是,金阁的美好和现实的丑恶开始发生冲突,“我”对于善的偏执和恶的始终存在开始发生冲突,在无数次痛苦和彷徨、面对和逃避之后,“我”最终坚信,只有金阁彻底的毁灭,才能永恒的存在。最终精美绝伦的金阁在翻卷的浓烟和冲天的火花之中化为虚无。小说全篇都充斥着一种毁灭前的静寂,就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难以逆转,强烈的毁灭之美给人以深刻的震撼,永恒的完美是永恒的消逝。
我们说,《金阁寺》体现了这样一种毁灭之美,那么《潮骚》则歌颂的是生存之美。这里是伊甸园似的美丽海岛,有小王子乘船远航最终居住在这里的遥远传说,有生命蓬勃向上的活力和热辣辣的爱情气息,有午后静谧的阳光和夜里缓缓吹来的海风,有勇敢坚毅的小伙子和单纯美丽的少女的不期而遇。雨中的约会、信里的对白、神社里的订婚,历经千辛万苦,相爱的年轻男女终于如愿以偿,在海岛上手牵手幻想未来。在这里,作者摒弃复杂难解的思想、高深莫测的学问,力图一腔热血地歌颂强健的体魄、淳朴的性格,坚定的意志,虔诚的信仰。“这里没有忸怩作态的风骚,没有故弄玄虚的斯文,没有怨天尤人的感伤,没有晨风夕月的抒情。一切显得淋漓酣畅,浑然天就,野趣盎然。”
《金阁寺》作为毁灭之美存在于日本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学之中,《潮骚》则始终给现实的人以心灵的寄托。两篇小说可以说是三岛由纪夫的巅峰之作,也有幸提名于诺贝尔文学奖,让人唏嘘的是,作者本人也以其一贯的偏执选择了永恒的毁灭,以滑稽的闹剧结束了其短暂的生命,他内心深处的心灵寄托,是否就是《潮骚》中的伊甸园似的海岛呢?也许无人得知,但我们仍感谢他给我们留下的两部永恒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