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声明,我不是打广告的。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天堂”牌的雨伞,多少年前曾风靡一时,近年来却销声匿迹。是夜,夏雨稀稀落落,不舍得多下一滴。这时抖音应景地给我推送了“天堂”牌雨伞直播间。不知为何,感觉某个瞬间突然被打开了记忆的大门,那些久封的场景不断被拽了回来。那年是2002年。
2002年秋天,正值高三上学期,备战高考,我17岁。后座是一个女生,她很安静,成绩不错,有点忧郁,眼睛布灵布灵的,喜欢穿有大扣子的衣服。她的脚丫喜欢往前伸,我的脚喜欢往后踩,所以我俩的脚总能碰到一起,但都立即撤回了。她喜欢偷偷哼个小歌,还挺好听的。记得她有个日记本,里面誊抄了不少歌词,第一篇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记得很清楚。近水楼台的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了她,并且总是没话找话。
我是个平庸的人,除了喜欢高谈阔论时政与军事,其他时候都是默默无闻。学习一般,长相二般,家庭三般。所以自诩头脑清醒的我,从来没敢奢望过爱情。但人在青春期,还是憋不住干一些可笑的事情。譬如,听见她咳嗽了,会悄悄给她买了一盒白加黑,趁她过生日会送给她一本盗版的《诗经》。我自以为这些小物件都是顺其自然的送给她,她应该不会多想。我想方设法接近她,但不想暴露自己。临近高考,我想平平淡淡度过那几个月。
2002年的秋天,总是多雨。我观察到她好像没有伞,逢下雨总是顶着衣服跑回宿舍,于是想送她一把伞。学校里小卖铺里的伞种类不少,但外观精美、适合送人的只有一款“天堂”牌的伞了。记得是价格不菲,大概是20-30元一把,足以影响我当月的开支计划。
可能受央视广告的影响,看到天堂伞,就想到人间天堂,就想到苏杭、江南、水乡、窄巷、雨夜那些唯美的画面。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每次去买东西,我都会有意无意的摆弄那些伞,还幻想着送伞的场景。找什么理由送给她好呢?想让她欣然接受,又不能表露出我的心迹。期盼着、纠结着,度过了阴雨连绵的深秋、露水为霜的初冬,我还是没有把伞买下来,当然也没有送给她。
2003年的第一天,学校还是例行性组织了元旦晚会,当然是各班自行组织。一向拘谨腼腆的她登台献歌一首,居然是与一名男生W合唱的情歌!当时还在咋咋呼呼的我立马愣住了,随着大伙的起哄声,顿时感觉心头炸雷,天旋地转,心如刀割,好痛好痛…我终于撑不住了,在他们的歌声中疾步跑到了教室外边。校园里有点冷,一地落叶随风凌乱。操场的尽头有个自来水管,我打开冷水,冲了一下脸,让自己清醒,顺便掩饰一下眼泪。
之后好多天我也没刻意找她说话。直到一个晚自习前,我兴致勃勃踢球回来,发现原本坐在我后排的她和另一个女生换了位子,我慌了。连忙传纸条给坐在新位子的她,求她换回来,并保证不再骚扰她。她只礼貌性的给我回了一张纸条,告诫我“好自为之”,就再也不搭理我了,后面再递过去的纸条她也不看一眼直接撕了丢在地上,那决绝的动作,看一眼就让我万念俱灰。我沮丧至极,仿佛失去了一切。好似失恋,但我又何曾相恋过;想到了背叛,但何曾得到过她?
晚自习上课不久,班长走过来,对我说:“班主任找你有事,正在学校门口等你!”我错愕,高中三年了,班主任不曾落落过我一次!今天是什么事?我忐忑不安跑了过去。班主任见我第一句话:“XX已经告诉了你们的事,我也是你这个年龄段过来的,我都懂。”我立马明白,她把我举报了。我正想争辩着什么。班主任又说:“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我很想说:我没追她,从未表白,从未写过情书。班主任还是没给我发言的机会:“你知道XX的家庭吗?”我摇摇头。“她父亲去世了,哥哥辍学了,她靠助学金上学,学习压力很大!”班主任接着说。后面的话我记不清了,反正都是些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回报父母的大道理。我除了不断的点头、就是机械式的“嗯嗯嗯”回答。
谈话大概一个小时,这是我整个高中期间,唯一一次被班主任谈心谈话,除了惶恐,还有一点受宠若惊。学校的门口是一片麦田,麦垄整齐,看不到边。我和班主任就站在了田埂上,从黄昏聊到月亮升起。班主任最后鼓舞我说:“好好学,你能考上山大!”
这朦胧的暗恋,或者还算不上暗恋的情愫,就这样被扼杀了。后来,这事还是像柳絮般地在同学们之间传开了,传播的主要内容是“某某追XXX,被人家告到班主任那里了”。隔壁班的挚友放学后还专门跑过来问我:“你怎么看上XX了,我觉得她长得很一般啊!”我苦笑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被曝光了,就像庆帝把陈萍萍扒光了当众凌迟处死一样。
和她三个关系最好的女闺蜜小张、小董、小高,和我位子挨着。也许她们三个觉得我可怜,也许觉得我这人还不错,都会“不经意”告诉我有她的事情。后来我分别和她们三个都成了要好的朋友。其中,小董和我成立了秘密组织(绿林好汉那种),小董当我大哥,我喊她“头儿”,她喊我“卒子”;小张成了我的饭搭子,小张还喊了另一个班的女闺蜜,我们三个搭伙吃饭,一个打菜、一个买馒头、一个打汤,分工明确,一个男生带着两个女生,那个年代还是备受“瞩目”的;小高成绩不错,位居女生TOP3,经常给我讲解一些高难度的考题。
后来她们偷偷告诉我,她一直暗恋一个男生,现在就坐在她的前边。我又是一阵心如刀割。明明以不谈恋爱为由换了位子,却去找了她喜欢的人。我经常看到,她拿着试卷假装向前排男生请教问题,伸着脑袋,用笔勾勾画画,脸庞红润,眼睛有光,娇羞万分,一副幸福陶醉的模样。傻子也能看出来那是女生喜欢男生的样子。其实那个男生学习很差,还很做作,成天头发锃亮,打扮成苏有朋的模样,像个死GAY,在男生群里很不受欢迎。败给他,我倍感耻辱!
大道理人人都懂,小情绪却难以自控。之后,我也变了,当年的流行词叫“颓废”,头发长、衣服乱,下课就去踢球,一切都无所谓了。对于一个青春期的男生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我用了好久好久来疗伤,可就像得了关节炎一样,每当阴雨连绵,心都会隐隐作痛。为了治疗我的失眠症,我买了好多磁带,尤其是周杰伦的专辑,夜深人静的时候听一听,回家的路上听一听,让自己没有闲暇可以忧伤。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没有考上山东大学,而是考上了同在省城的一所财经类大学。她高考成绩不如我,去了南方的一所理工类大学。觉得天南地北,人生可能再无交集。她牵引我到一个梦中,我却在别的梦中忘记了她。谁知大学流行一个叫校内网的东西,不知怎的,后来她主动联系上了我,还经常打电话给我。我想反正她也看不上我,说话就变得“轻浮”起来,只要是打电话,我张口闭口就喊她“老婆”,她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后来有一天她在电话里,主动提出来可以做我的女朋友,我当时平静的很,心里没有一丝激动,后来算是婉拒了。我总是不明白,一个男生在最痴情时遭到了拒绝,反而在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时候被接受。好讽刺啊!也许,得不到的才叫白月光。有些人一错过,也许就是一辈子。
时间只负责流淌,却不负责成长。高三,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候,疼得我不敢回忆。大学毕业后,我既不联系高中同学,也不联系班主任。怕伤疤被揭开,怕被女同学举报的事被重提。感觉最对不起班主任,辜负了他。二十年来,我总是默默打听班主任的消息,却始终没敢联系他。后来有一年听说师母患了重病来省城住院,我在文化西路那家医院的门口彷徨了好久还是没有进去。师恩太重,碌碌无为的我始终无法面对!纵然知道班主任不会在意这些。希望班主任忘记他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学生。大学之后,我也再没有学会一首新歌,除了周杰伦的《晴天》。
我喜欢的一个美食盲盒探店博主,叫“二百者也”,他总是拿出200元来让店家自由上菜。他第200次探店探到了初恋开的店,他初恋门牌号也是200号。视频里,旧人相逢,他故作镇静,一边假装吃的很香,一边眼泪打转。“二百”,起名假装随意,其实是为了在第二百期光明正大探初恋的店,之前三年的199次铺垫只是为这一次做准备。另外一个好事的博主,看穿了这件事并作了一个视频,可偏偏套用了我最喜欢的《晴天》作为BGM:“从前从前 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 风渐渐 把距离吹得好远…”
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脑海中总是浮起班主任在课堂上带着我们朗读《雨巷》的情景:“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二十年了,我试图一次次用遗忘与痛苦的过去做个了断,显然我没做到。二十年了,我时常被雨淋透,但还未遇到真正喜欢的伞。
至今我也没买过一把“天堂”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