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出世的驱魔人,我渐渐发觉,世无定法,理无常理。随着时代的进步,捉鬼亦然。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冲击了一切旧秩序,远在西方的同行首先感察到情况不妙:十字架远不如TNT对恶魔有震慑力,走夜路的教徒不必祈求来自德高望重的牧师的祝福,只需一个手电筒就能让鬼魂远离…可怜的驱魔人难以避免地失去了信仰,不过在世俗眼光里,这只是愚昧向科学靠拢的过程,是工业文明带来的大趋势。这些无可奈何放弃了驱魔人身份的法师们到死也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虽说中国的工业文明来得比西方更晚一些,但是在我们本土捉鬼天师们受到的打击并不小。一座高频率的发射塔就让前朝大师苦心孤诣设下的锁龙井成了鸡肋沦为玩笑,夜间高速公路上一声刺耳的鸣笛就让方圆数里的鬼怪心惊胆颤…法师们没了用处,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在两前年,我往鹅城去处理一件“超自然现象”时,我有了一些新认识。
鹅城北有个叫鸡不鸣的村庄,远离现代化城镇,原始风气浓厚。
话从二十年前说起。村后山洞里封印了一个妖怪。这妖怪本是封印不住的,全仗了翻山越岭的一条铁路线。那火车一来惊天动地,没想到妖魔最害怕这东西,法师趁机把妖魔打进了山洞,不过妖魔和村民签了一个协议:每年六月六要给放它出来吸收月亮的精华,法师害怕妖魔出来以后就控制不住他,于是画了一副妖魔画像,约定每年六月六朱笔点睛一次,借画还魂。
也是妖魔点儿背,协议刚刚达成。那条铁路线就改线了。这妖魔愤愤难平怨气日升,只等那副画像破碎之日,想到那时,他肯定加倍报复以泄心头之恨。
每年六月六法师如约削了根桃木为笔,取了鸡血作墨,及时为那副画点睛开眼。是夜,家家闭户,人人自危,只等雄鸡报晓,这就安全度过了一年。虽说每年有一日提心吊胆,这二十年倒也相安无事。
事情在半年前,外地来了个旅客,村民热心招待了他,提供了食宿,没曾想,这旅客半夜偷偷潜入祠堂盗走了墙上陈列的画卷。村民发觉后,大惊失色,所失画卷中竟有那幅鬼图。于是急忙搜山封路,上天眷顾,那贼人还没出山,估计正准备一下场作案,贼人见村人追来,他骑车就跑,慌乱中一卷画卷落地,恰恰是那幅鬼图,小风一吹,鬼图尽展,吓得贼人夺路而逃,村人没敢纠缠,急忙护画,那画不偏不倚落到一颗枣树上,被一枝斜枝划破,瞬间石破天惊,村民个个面如纸色。
老村长引我入祠堂颤巍巍向我介绍当时情况。
我问他,你们怎么这么大意,对外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村长面露难色,顿顿地说:他说,他是县政府的人,我们没敢不信。
原来如此。
那为何不报案呢?
这个…老村长支支吾吾。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像他使眼色。
这种封建迷信让我们去报案,怎么报,人家问,我们怎么说?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
老村长展开那副鬼图来让我看。
说是鬼图,倒确实有几分冷冽之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有道行的人之手。但是确实不是写实的,只是一滩浓浓淡淡乱如团草的墨迹,只有额头两点淡淡的朱痕很是显眼。
那就是鸡血点的鬼眼。
点睛术对用笔是有讲究的。笔杆用桃或是用柏。远在三国魏晋时候,方士们喜欢用柏作法器。当年术数宗师郭璞就是用一截柏木给王导解了雷击之劫。那被传封神的张僧繇画龙点睛,用的也是柏木。到后来,茅山派兴起,发现桃木更利于加工,桃木便流行一时。关于墨,其实鸡血狗血甚至朱砂都可以使用。鸡血易得,狗血不易得,朱砂最方便。清朝有个著名的天师,用狗血用的炉火纯青,且量大劲猛,时人称之洒狗血。不过目前大多数法师更喜欢鸡血,易得。通常不用朱砂,朱砂似乎表示不太正宗。不过此处鬼画以鸡血点睛而不用朱砂开眼还有一番玄机。鸡血易凝固,一夜时间它就会凝固脱落,只留下淡淡朱痕。可以说开眼人是十分高明的。
不知点睛的是哪位法师呀?
唉,他已经不在了。那天鬼画破损的时候,朱法师正在下棋,他突然看到去年点睛用的朱笔忽然断了笔头。他就知道不妙了,激动之下,一口鲜血就离世,也没来得及讲述应对之法。
听村长讲完我叹息不已。
回头来问村长二十年前制服妖魔的时候都用了什么方法。村长拿出笔记,我翻了翻发现常规的茅山青城五斗米等等都用了,都没有奏效。我不禁皱了眉头。
法师啊,距离六月六还有七天,可拜托您了。
听到村长的托付,我没有应声。
我需要思考一下。
我能想到的法术二十年前都用过,今时今地何法能解呢?
忽然有个疑问产生了?这妖魔哪里来,二十年前总不是石缝里蹦出来的吧。
村长也不知道。他带我去村里年龄最高的一个老人家中。
老人说,这妖魔出来早了,破四旧时候出来的。那时候村后有个古墓,一伙人拆了古墓。
夜里村头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村里的一个年轻人把她留宿。后来还成了未婚的夫妻。当时的村长命令那年轻人要么结婚,要么结束这桩有伤风化的事。年轻人也胆大,那个时候他还敢偷偷地找村外的一个阴阳算卦选良辰吉日。阴阳看了他的脸告诉他,你遇到妖怪了。你家那个女人是妖怪,是石俑变成的人,要来害你。不信你去村后那座古墓去,找墓里的石俑查看。那年轻人半信半疑就去了,墓里全是革命小将打碎的石碑石马。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列石俑,每个俑后面都刻了名字。他逐个看了女俑的后背:柳小小,孙红线,刘九娘…后来他又翻看男俑,直到看到一个男俑的后背,他不禁打了一个颤,那男俑叫粉菊花。和家里的女人一个名字。他且疯且癫,回家点了柴火要烧死不男不女的妖怪。
一场大火,两具焦尸。
后来小孩子们便传言,疯叔叔烧死的女子变成了厉鬼。
老人讲的结结巴巴断断续续。我接着问,这个厉鬼怎么处理的?
我不清楚,是当时朱之豚负责的。
朱之豚就是已经死了的点睛的法师。
看来封印在山洞里的是个女鬼,她和朱之豚有过两次斗法,第一次被朱之豚压制住了,不知为何她法力大增又有了第二次斗法,朱之豚借火车再次把她压制,由于鬼画被毁,这第三次斗法就快到了,可是朱之豚却不在了。
可以料想,如果七天后,女妖出世,肯定法力再次大增,为今之计,就是在她苏醒之前追加有效封印。可是,什么才是有效封印呢?朱之豚呀朱之豚,你死得也太急了!
还剩三天。
夜里我辗转难眠。一本《玄学装逼指南》被我翻来翻去,怎奈此书逼格太低,不堪大用。
总想朱之豚第一次和女妖斗法的事。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呢?我取出七星盘,检测一下妖气。卦星飞转,周天在目。有一股沉睡妖气隐隐欲动,看来这妖气就是封印在山洞里的女妖了。随后我有换上2DY—电磁检测系统。这是我自己改造的新一代检鬼器。显示正北方向有一挺拔的波峰。两种系统检测结果一致。等等!怎么南部也有一个坐标细小而亮的波?莫不是?
砰砰砰
老村长来看我。
这是朱之豚留下的笔记,他有做笔记的习惯,劳烦你仔细看看,他有没有记载什么破解之法。我们鸡不鸣村全村老小的安危全拜托您了。
老村长思路是对的,也许答案就在朱之豚留下的笔记里。
在一九八二年里,他记载了那第二次斗法。原来他知道铁路要改线了,但女妖不知道,所以朱之豚才同意和女妖达成协议。为此他写道:人谓妖魔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今小老儿瞒哄妖魔,盖罪甚于妖魔。掐指算来,料自损阳寿一十五载。
关于第一场斗法他似乎没有记载,可能因为事在特殊时期吧,这段时间全是抄写语录里的句子。
我很失望。
不过,有一页只抄了一句话:十只反手定天下,五双镰锤平乾坤。
我迅速返回老村长家里,借来语录。并没有从语录找到这句话。看来这句话有玄机!
这一觉醒来就是六月六,六月六晚上女妖就要重生。我实在睡不安稳。
梦里,十只反手定天下,五双镰锤平乾坤,一直萦绕在我脑海。
十只反手定天下,五双镰锤平乾坤…
反手,镰锤…
反手…镰锤…
我懂了,就是语录!
雄鸡一唱天下白,六月六来了。
我带上十本语录,就出发了。后面跟着老村长和四五个小伙子。
来到山洞口,天色暗了好多。
入了山洞,霎时透过来彻骨寒意。
我把语录一本本挂到石壁上。战战兢兢忙活了好大一阵。
出山洞透口气儿才发现,月牙已经挂在了山头。也就是说我成功了。
老村长握着我的手道,恩人啊。
我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哪呢?
是那里!检鬼器显示南方有一道不正常波峰。也就是说…
村长,你告诉我,村南方是不是出过事!
这个…村长支支吾吾。
快说,弄不好功亏一篑。
说话间风起云涌。
不好,有鬼!
是,是有。那个偷画的人被村民失手杀害了,我们当时以为他是县里官员,就偷偷把尸体扔掉了南面乱石沟,造孽呀。
老村长哽咽着叹息道。
他的声音借助风在山谷回荡传到好远。
忽然风里传来笑声。
怎么办?
一摸口袋没有带符咒。
这男鬼法力尚浅,他恐怕是要大风吹走语录毛选,放出女妖,借刀杀人。
有了,快背八荣八耻。
五六个人一齐背诵,刚开始声如蚊叫,渐入佳境,声若洪钟,自带回声效应。渐渐风止了,一股黑气钻到一棵树里。
怎么办?还继续背书吗?
不行,八荣八耻十年前背可以把这厮按到地上摩擦,可今世今时法力却不够了,封印不住他。
有办法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印章,冲那棵树用力摁下,霎时鬼哭狼嚎。封印成功。
我对那鬼道:
待到山无棱江海竭天地合,乃敢与君解。
村长看了看树上的印章,问我道:
法师这印刻的什么字?威力这么大?
我答道:一带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