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1日
文/罗张挥弦
微笑的味道或许有些酸,酸得让人把心揪作一团。
就像我的母亲,一名爱笑的村小教师。她的微笑总是酸的,参差的牙齿像是粘在了干裂的嘴唇上,嘴唇极其拘谨地裂开,嘴角的弧度微小,四周挤出胡乱穿行的皱纹。
那天,她对我微笑。她说,终于放假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她伸了一个懒腰 ,疲惫的身躯就此暂时解放。
她的微笑的确很酸。
她教六个学生,其中还有一个智力缺陷的,其余五个学生学习成绩也不咋样。母亲批改作业,只需几分钟,改完五本,就要忙着其它事。这应该是很轻松的,我想倘若我是她,也能教下这么一班学生。但她每天总是很累,我问她其中的缘由,她答,心累。
她却也常常微笑,当阳光洒在她脸上,在她或许褶皱或许平整的干枯脸皮上滚动,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时,总有一股发酵馒头似的酸味儿。
“我以后要像你一样,当一个好老师!” 年少不知事,我曾这样说。
“别瞎说!妈妈要你保证,一辈子也别当老师!”
我感到疑惑。这是三年前的对白,那时候母亲是我的偶像。我正处于老师的奴役与压迫之中,而她却带了一班的孩子,威风又神气,让我敬畏。我还记得母亲那时候也是酸溜溜地微笑,之后就立刻板着脸,严禁我有半点儿当老师的念想。
为什么我不能当教师,当教师难道不光荣吗?母亲这是不敬业吗?
而如今我再也不希望当老师了。我发现不止我母亲,就连我的老师,还有我的父亲之类的城里的教师,面容上都带着苍白的微笑,酸酸的笑,像发霉的白米饭。
微笑的真谛似乎不属于母亲,又似乎微笑是她专有的动作。我不敢肯定微笑一定是酸的,但也不敢否定母亲的微笑在所有微笑当中的崇高地位。面对六个孩子,她也许真的很累。让她累的有很多,比如每天来来回回一个小时的车程与绵延无尽、波动不息的盘山公路。
我曾做梦,看见母亲拿着破烂的角票,蹲在发霉的木杆旁,一张一张的数着,六个孩子变成了三个,他们和母亲一起数角票,数着数着,又忘记数到哪儿来了。
“教师哪有不好?育人,育才,祖国的伟大复兴要靠教育呢!”那一年我是如此反驳她的。
她又微笑了,却说道:“ 祖国知道复兴,可知我们的温饱?两千元工资,让谁去教书?去年来了个城里姑娘到我们学校教书,那时候学生还有二十几个,她教了大概三个月,就果断地走了,一边走一边骂校长。校长又骂谁呢?你爸的学校里有老师课后补习,收了些钱,就被家长举报了。这样的事也多,别的学校的老师也经常被举报……像这样工资又微薄,又不准赚外快,教师们靠什么吃饭?城市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农村,乡下,更不会有谁了。我不敬业,因为业它不敬我啊,我们这辈子算选错了路,你难道还要一直错下去?”
她酸酸的笑,在她已经苍老了的、皱纹四散的面庞前无力地弥漫开来。我四望,这个书香四溢却简陋的家里都是酸的,我才想起我父亲原来也是教师……
那天,我听着她对放假的感叹,心里似乎立刻松散。但一看她的微笑,她如同枯树皮一样的脸,她变形的五官与两瓣秋日闲花的唇。我分明嗅到了她微笑的味道,心里立刻缩成了一团,怎么也解不开了。
——那微笑本就有些酸酸的罢。
【挥弦爹点评】思想还是幼稚了些,若干年后吾儿再看自己写的这篇文字,感受当有不同。另外,把你娘的形象也描写得忒蹉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