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是为了区别——区别自己和别人哪些方面不同,我与谁相似。其实,人不是枯木瓦石,评判是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只有从差异(别人的特点)过渡到歪曲(给别人的行为加标签),我们才把评判转为批评了。
如果与别人的差异令我不舒服,感到困扰——有损于我的自我认同——我就会进行自我保护。对于某些人来说,最好的保护就是攻击别人!
相似或不同,为什么会让人如此不舒服?
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荣格所说的“自身的阴暗面”,那是一些我们难以接受的部分,比如怯懦、暴力、创伤、弱点和焦虑。就是这个“阴暗面”让我们通过投射机制,将一些自己不愿承认的品质或言行加到别人头上。并站在道德高地或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谴责或诋毁别人。
作出评判时,我们评判的到底是谁呢?
评判别人,就是评判自己。
评判是一种心理功能,因为关注别人的缺点,能够避免审视自己的缺点,从而否认自身的阴暗面,延迟对自身的质疑。比如指责“某人喝酒太多”可以避免将注意力集中到自身的瘾癖或依赖之上;指责“某人工作不够努力”可以反衬我们“够努力”。这是一种身份认同机制:他/她做得不好、思想不好,我与他/她不同,因此我做得好、思想好;别人做得好、思想好,我与他/她相似,因此我也做得好、思想好。
评判别人容易,质疑自我是非常痛苦的。比如,有个女的严厉批评她姐姐抚养孩子的方式,有可能是因为她非常害怕自己抚养孩子的方式不当,因此强烈地谴责与自己不同的方式,其姐妹自然首当其冲。出于一个简单而切实的道理:通过质疑别的母亲,她能够避免自问一个令其焦虑的问题“我是一个好母亲吗?”承认别人可以做得比自己好而且与自己不同是令人不安的,相反,评判与自己相似的人做得好,则会令我们感到安全。
为何有些人比别人更需要通过评判感到安心?
我们首先需要证明自身的存在。但有些人因为缺乏自信,其自我意识时常在与别人相似还是不同之间摇摆为了证明自身的存在,他们只好与所有人斗争。这是一场追求身份的激烈战斗,其根源就是他们找不到自我。
那些不评判的人更加自信吗?
我们每个人都在评判,从发出第一声啼哭,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一辈子都在评判。我认为从未评判的人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有些人逃避评判,是因为害怕弄错,或自己也遭到评判(失去别人的爱),或只忠实于道德或教育准则(“不能这样做”、“这样不好”),或者为了避免潜在的冲突(如果别人与我的评价不同会发生什么?)。
那些宣称自己从不评判的人其实与那些经常评判的人很相似:他们都面临将自己的真实价值观与评判联系起来的困难。他们都想要赋予评判某种社会价值,因此“陷入”价值评判当中。
是什么令人喜欢评判?
是每个人的历史,出于对不同的公正的渴望,即对修复童年创伤,满足缺失的向往。我们在人生历程中作出的选择,并不能说取决于过去,而是取决于过去对我们的影响。以职业为例,在每家企业中,都有一些专职从事评判的人。我觉得此类工作——控制、鉴定、审核——的魅力根源于一种个人的或社会的不公正感,其目标当然是采取某种纠正性行动。相反,我认识一些法律系的学生,他们宁愿做律师,也不愿当法官,因为只需给人提供辩护而无需作出释放或刑罚的决定,即无需作出评判。
如何才能避免成为恶意的评判者?
自我分析有助于看清楚我们的评判的复杂性,理解背后的机制,更好地接受自身的阴暗面。只要有生命,就会有评判。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就是保持警惕。很多时候,少许自嘲是大有裨益的。如果我们背地里说了某个同事的坏话,但同时又清楚地知道那是出于自己的心胸狭窄,那么问题就不太严重。当评价与武断混同起来,评判就走上了歧途。
理解使人宽容
根据传统精神分析的观点,我们会严厉地谴责有不道德行为的人,尤其当我们也受到诱惑想作出同样行为的时候——这是一种自我惩罚的方式。但德国心理学家马里奥•戈尔威泽的实验似乎提供了反证。戈尔威泽教授请大约300人描述自己在有可能开始违法行为(比如偷商店的衣服、坐地铁逃票等)时的内心感受,然后请参与者评判那些已经将可能性变成行动的人。这时,出现了令人吃惊的结果:参与者并没有严厉谴责那些已经付诸行动的人,他们中间最为苛刻的人竟然也都表示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在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这些“有罪者”产生了共情,懂得了对方的动机。看来,理解能够帮助我们少一些强硬和严厉。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该实验的参与者此前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要在评判时表现出更多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