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炽灯旁的苍蝇乌央乌央的乱飞,陈小惯看的一阵嫌弃,她甩了甩手,欲要将它们赶走,却没想到越赶越乱。她只能又嫌弃的看了两眼,呸了一口作罢,懒懒的坐在看不出本色的沙发上,着了一支烟,在灯光底下,惬意的抽着,宽松的白衬衫刚好盖住了大腿,她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大发,你说老迟这混蛋怎么还不回来啊?”
谁?她在同谁讲话,定睛一看才发现,她衔着半支烟,从地上捞起一只圆滚滚的雪球似得猫。猫眯缝的双眼,喵喵喵的回应都不惜的给这女人。
“别人都说老迟是个好人,可他混球似得,怎对我这么坏,他丫的太阳似的,就我知道他多混。”
陈小惯絮絮叨叨的,嘴巴不见得停,那个叫大发的猫,打了个哈欠,甩了甩身上的毛,老实说,它可真想跑,可那女人不让。大发想这人可真烦啊……简直比她妈还烦。它见过陈小惯的妈妈,就是一个胖呼着的五十岁女人,每月必来陈小惯这走一遭,看看她垃圾场似得房间,免不了嘟囔,看看冰箱里的残羹剩饭混着一股子霉味,又是一阵嘟囔,一边嘟囔着她的邋遢,一边恨她晚嫁。大发这时候从老太太身边经过,懒洋洋的喵呜一声,十分看不上的撇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有时候生陈小惯的气,也跟着看不惯这野猫,一脚将它踢飞,可大发是谁啊,野惯了的老猫啊,受了老太太这一脚,它记仇的预谋着等老太太下回来,怎么报复回来。
于是乎,在老太太踢过它之后,第二次到这来的时候,大发支棱着一对耳朵,弓起身子,冲着门口扑过去,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在老太太的开门的那一刻,扑到了她的身上。说十多斤都算说轻了它,那次是个秋天,老太太穿的挺厚实,这才免受了它那恶毒的小爪子送上来的抓痕,只把老太太推了个踉跄。也不知怎么就这么灵,它就知道开门的是老太太,就算准了时间,神不神?老太太被它吓得够呛,凶神恶煞的老猫脸嘴里露着尖牙,好像下一秒就能把你撕碎。她腿脚一软,丢开大发,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
“哎呦!臭没良心的小畜生,和你那没良心的主子迟远衡一个德行,我姑娘养你这么长时间,你就是这么对她妈的!”大发这小畜生听的懂人话似得,冲着老太太又是一阵哆毛,咧嘴露牙的上去就是一阵抓。
后来,它被陈小惯关在笼子里两个月,节食了三天半,而陈小惯她妈住了八天的医院,三月没敢光临陈小惯这“寒舍”。之后即便是再来,见了大发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大发很大度,见老太太这样,只是一边舔爪子,一边打哈欠睡觉,也没主动找事。
“他走了一年了,把你放我这也放心。我有时候就想他是不是不回来了。大发啊,你知道吗,下个月我就二十八了,我没有几年等头了,我怕,我怕我要是嫁人了,那他这辈子他不得孤独死啊!不行,虽然他挺不是东西的,可我是个好人啊,我得拯救他。”
大发不屑的喵了两声,瞥了她一眼,趁着她难受的这个劲,从她怀里跳了出来。摇了摇尾巴,跳上窗台。
陈小惯看着它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老迟那天走的方向,知道它也想老迟了,这野东西平时看着没心没肝的,其实心里头情义重着呢。她叹了口气,把烟捻灭了,转身回房间里睡觉。
睡吧睡吧,快点睡着,睡着了就能看到老迟了。
二.
老实说,老迟回来的时候,真不知道要先迈哪一步,哪会是紧张呢!是真的不知道迈那一步合适啊,地上堆积的杂物衣服,陈小惯也不晓得收拾一下,场面太美,老迟不敢睁眼看,他帮她收了一下地板上的鞋子,丢到鞋柜里,他的行李箱才好歹占稳了脚跟。他知道陈小惯不拘小节(邋里邋遢),可他是真没想到这女人不拘到这种程度啊!老迟心里的小火花蹭蹭蹭的往上疵撩,咬牙切齿的劲,就差没把陈小惯丢出去了。他把沙发上的衣服通通丢进垃圾桶里,不管是陈小惯攒了很久才买到手的大牌,还是淘宝店里,三十五元一件的普通体恤,没有丝毫的区别对待。赶了一天的飞机,他现在怎么也躺不下,总觉着沙发上有一股子香水混着陈小惯汗的味,他轻微有点洁癖,对陈小惯也有这毛病,平日里他能嫌弃死她。陈小惯看不起他这股子清高劲,又特喜欢他这人,只能委屈巴巴的瞪着他酸:“惹不起惹不起,你们文化人都讲究,看不起我们这些贫民窟里钻出来猪猪女孩。”
老迟想,她陈小惯哪是啥猪猪女孩啊,说她是一整个的猪八戒,都是委屈了二师弟。
他刚想跟她争辩两句呢,又见她——说着说着话呢,眼泪就吧啦吧啦的往下落。
嗯?
“老迟,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我吧,你不跟我掰,完全就是想找个免费的保姆吧。”
老迟心火内积,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我靠!就她这样的保姆,倒贴他都不稀罕要,他俩谁是保姆,陈小惯她自己就真没点数啊!只要他在家,家务那件不是他做!老迟惋惜的看着自己这双本该是画素描,调颜料,挥毫泼墨的手,如今切上了土豆丝,拌上了葱姜蒜,洗衣服扫地没几样落下的,就觉得委屈。没办法,谁让赖上他的这人是陈小惯呢!
“你看,这可不是默许了吧!我就知道,看你那敷衍劲。”她抹了抹眼泪,看着这人平时受的委屈,还挺不少的,老迟抬了抬手,抽了两张纸巾,想把她脸上的鼻涕擦掉,看着有点恶心。没想到陈小惯抬起胳膊义薄云天的制止了他:“不用解释了!呵,你们这些男人,还有谁不还不是大猪蹄子啊!不过没关系,迟远衡,我心地好,愿意给你当老妈子。”
老迟白了她一眼,不说话,感情这女人心里真没一点数啊,他转身就走,决绝的劲,像能把陈小惯嫌弃死!所以陈小惯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低头笑了。老迟承认,他还是被陈小惯这虚头巴脑的话感动了,也承认他一点也不讨厌陈小惯。
老迟最终还是做起了老妈子的活,把陈小惯祸害的地,可劲的收拾,这才有了人住的样。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卧室门,发现陈小惯睡的跟猪似得,大发不客气趴在她身上,看着这小娘俩处的还蛮好。他嫌弃的看着陈小惯,帮她把空调调高了八个度,十七度,大晚上的,也不怕冻着,也是,开着空调盖棉被,也冷不到哪里去,可她要是睡相踏实也好啊,偏偏到了半夜就找不着被子。这女的可真真的就是学不会爱惜自己,他有点生气,觉着他走的这一年里,陈小惯还活着,属于一个不亚于天降馅饼这样大的奇迹。
老迟看着她扯了扯被子,翻了个身,走了出去,轻轻扣上了门,钻进了书房,补了一个觉,就这一小会的觉,陈小惯也没叫他睡踏实了,老迟这会做了一个梦,梦到陈小惯拉着黑礼服假面的手跟他说:“迟远衡,咱掰吧。”
他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就看到了陈小惯那张欠揍的小脸,老迟怔了怔,坐定,不说话。
“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叫我!是不是不舍得我醒啊,老迟,没想到你这么疼我呢!”
老迟看着她得意忘形的那个样,又想到刚刚在梦里她跟他说分手,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不发火。
“我呸,你把家里败成什么样了,陈小惯!我还舍不得你!我是怕家暴犯法!”
“我不还不是你媳妇呢嘛,不算家暴。”她酸不溜秋的说,老迟愣了愣,不说话了。
陈小惯看他那样,白了他一眼,有点鼻酸,委屈巴巴的瞪着他说:“老迟,抱……”
老迟一愣,呆呆的把她拢在怀里。
“陈小惯,其实我还挺想你的。”
“什么叫挺啊,是很行吗?”她咬了他一口,小声叭叭:“连句人话都不会说,真是!”
“好,是很想,特别的想。”他难得温柔的在她脸上落了一吻,陈小惯忽然就鼻酸了,也不是矫情,就是心里头不舒服。
“这一年你去哪了?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要不是程满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程满那祖宗把我扔那,就走了,还把我手机收了,说是能沉心,有助于我修行。我呸,那深山老林里待着,画进不进步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要是再待下去,我真能死那。”
陈小惯笑了笑,没吭声,难得这么安静,老迟抱着她,就觉着陈小惯软软的一团,特香,他亲了她的眼睛,又亲了她的嘴巴,最后……
三.
老迟醒了的时候,陈小惯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喊了两声陈小惯,陈小惯没来,大发倒是激灵的扑他怀里了。
喵喵喵……死鬼!
老迟被它一撞,使劲咳了咳,过了好一会才顺了顺它的猫,难以接受的说:“大发,你怎么这么重了!啊?陈小惯喂你吃激素啦?”大发那拳头怼了他胸口一下,用它那双凌厉的小眼瞪他,到底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老迟没怕,搁陈小惯早不知道躲哪去了。
“啧啧啧,陈小惯果然是做后妈的料,说,是不是她虐待你了?怎么能让你胖成这个熊样!”
大发懒得理他,这话到底是骂陈小惯的,还是损它呢?很显然后者为上,顺带着前者一起损了,要是搁别人,它早就下爪子抓他臭脸了,可这人是老迟啊,大发舍不得了。喵喵了两声,跳下了床。老迟看他平安着陆,还不忘嘴损的笑道:“哎呦,看这小胖子,腿脚还挺灵活。”
一,二,三,唰唰!
不立规矩,不成方圆,大发舔着自己的爪子,瞪了老迟一眼,瞪着它的小短腿,一步一钝的往厨房里去了。
陈小惯买了午餐,楼下乔大爷家的排骨焖饭,味美着呢!她可等了好一会子,要不是乔大爷给她开了小灶,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躲着呢!她到家的时候,老迟正在洗漱间里刷牙,大发把厨房祸的也差不多了。陈小惯看了一眼,没理大发,没事!反正老迟收拾就是了,她同情的看了一眼老迟,结果发现……
“我靠!老迟,你脸怎么了?不会是大发给抓的吧!”
“咱家除了这货,还有谁!”
“噗,它竟然连你也抓!这大发!小没良心!哎,不对啊!我们大发不是那没事乱抓人的猫,说吧,你怎么惹的它!”
老迟缄默了,大发从厨房里出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看了老迟一眼。
“哎——吃饭吃饭,刚才你哪去了,一醒来就没看到你人,我还以为你睡完我,就始乱终弃了呢!告诉你,陈小惯,你得对我负责。”
陈小惯头上似乎有一万头的黑乌鸦飘过,这人还真是……
“哎,那我娶你呗!”陈小惯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傻乐,老迟夹排骨的手一钝,不耐的说:“哎呀!又说这事,吃饭吃饭,咱俩还需要那一纸婚书来保证吗?”
“你也说了,不过是一纸婚书而已!”
“陈小惯,我说过了,我不结婚。我有我的追求。”
陈小惯点了点头,笑着:“可不是,忘了这茬了,在一起的时候不就说好了吗!也对,怪我,这两年变贪心了。”
老迟闷头吃饭,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
“那纸婚书,对你而言,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对你而言,就真的那么不重要吗?”
老迟噎了一下,没说话,陈小惯忽然就懂了。
“这两天我老听人说,什么男孩不乐意结婚,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她想结婚的人,什么男孩对你不细心,不是他不会,就是因为你还不值当的他上心。我就想啊,咱——可不就是这样吗?老迟,你可能没那么喜欢我,而我……也有点等不起了,以后呢,咱谁也别耽搁谁了,行吗?年轻的时候觉着,只要和你在一起,别的那些虚的实的,都无所谓,现在就不行了,我就想要一个家,你懂吗?哪有什么结婚恐惧症啊,你就是恐惧和我结婚而已,我祝你早日找到那个让你不再恐惧结婚的女孩。”
陈小惯话刚撂完,就转身,为的就是不让老迟看到她已经哭到扭曲的小脸,老迟把筷子一扔,冲她吼:“陈小惯,什么叫谁也不耽搁谁啊!你耽搁了我七年,耽搁完了,你跟我说谁也别耽搁谁了,你行不行啊,你把人家清白败了,就要跑,陈小惯你还是人嘛?”
“我他妈……”
“你他妈的闭嘴,回来!”他从兜里套出一张银行卡,跑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再不见刚刚凶巴巴模样,就忽然软了下来,可怜巴巴的说:“我错了还不行吗?”
陈小惯看他那模样就忽然很想笑,最后还是狠着心,冷着脸的瞪着他,将他的手甩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这一次,不行了。”
四.
陈小惯走了,老迟傻乎乎的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追。垃圾桶,陈小惯的衣服还霸占着!老迟想,她可能还没发现,要是发现了,他俩是不是得更完蛋啊。
陈小惯说,老迟你可能没那么喜欢我。老迟没说话,他在想什么是喜欢呢,不想和她分开,和她在一起会很开心,这是不是啊?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云江,找到了一手艺师父,求他做了两条。一条给陈小惯,一条他自己戴。人家都说云江的银饰灵气,戴着的小两口,一辈子都分不开。你看,他还不爱她吗?整个人生他都没想过要和陈小惯分开。他打了陈小惯的电话,陈小惯接了,就是没说话,老迟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就想让陈小惯先回家,回了家再说别的,想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那个,你东西还在这呢!”
陈小惯没说话,直接把电话给扔了。
她觉着迟远衡这就准备把她扫地出门了,其实她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啊,她在等他哄她呢,没想到,这迟远衡可真不经吓,一吓把人家的真实想法吓出来了,陈小惯忽然就笑了,鼻涕虫掺着泪水都被笑了出来,好啊!好啊,迟远衡!
东西没去拿,人也不回去了。陈小惯觉着这几年自己就像个二百五,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就跟热脸贴冷屁股一样,人家迟远衡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
老迟在那边听到手机砰一声巨响,没反应过来,那边就成了嘟嘟嘟……的声音。大发从地上跳了上来,喵了两声,抱住了他。老迟心里一软,给它顺了顺毛,问它:“大发,这回好像有点完蛋,你妈真生我气了,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谁又结婚了这是!”
大发喵喵了两声,算是安慰他了。
日子一晃三月,陈小惯生日到了,老迟这名副其实的大猪蹄子,自从那次吵架,就再也没有找过陈小惯,也挺沉得住气。陈小惯更好了,直接让她妈安排相亲。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完了的时候,老迟带着项链,和一副画,在陈小惯上班去的时候,截住了她。二话不说,单膝跪地。
“我靠!”陈小惯一怔,才发现这人是老迟,强装淡定的骂他:“迟远衡,你疯了!就这么着从大马路上窜出来,我还以为是抢劫的呢!”
“是抢劫来了,陈小惯!你的那些话听心里去了,你不就觉得我不爱你!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爱是什么,我就觉着,除了你,这辈子我谁也不想要!你对我的好,我都放这里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难得认真的看着她:“你说祝我早日找到那个让我乐意结婚的女孩,我就摆明了告诉你,这辈子都遇不到了,我前半辈子的青春,全被你耽搁了,再给不了别人什么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结婚,哪怕是遇到了你,我也没想过,我是真怕结婚,就跟你看到老鼠似得那种怕。可是,跟结婚相比,我还是更怕我的下半辈子没有你!所以,陈小惯,你都把我睡了,就把这个责任付了呗,不然到时候我让我妈找你家去。”
“我靠,你个大猪蹄子会不会讲话!”陈小惯哭了,狂风暴雨的那种,抬起脚来就往老迟身上踹,这不合常理啊,按说应该是直接扑倒老迟怀里才对啊!大发从草丛里瞪着它的小短腿过来了,十分不理解陈小惯这泼妇行为,后来一想,这两人情况特殊,老迟混蛋,该踢,喵了两声,坐在一边看戏。老迟吃痛的躺在地上,将画递给了她:“愿不愿意做我老婆啊,不愿意,我明天再问一遍?陈小惯,生日快乐!”
陈小惯接过了画,不客气的摊开,那和她十成像的女子,赫然附于画上,樱红小口,低眉浅笑,将温婉二字发挥的淋漓尽致。陈小惯不好意思的卷起画,问他:“这是我吗?”
“你比画美!”
“大猪蹄子开窍了?”
“主要还不是怕你不要我了吗?”
“迟远衡!”
“在!”
“带户口本了吗?”
“这么急的吗?”
“主要还不是怕你后悔?”
“不后悔。倒是你,你会后悔吗?”
“鬼知道,老娘等着一天等了多长时间了!”
“那感情好啊!走着——大发跟上!”
“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