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上有一位作者写到绿皮火车上的烧鸡,他认为烧鸡不仅仅是绿皮火车上的事物,而是成为了某种象征。
“没有在绿皮火车里吃过烧鸡的人,不足以谈人生。”看到这一句,我不禁哑然失笑。我就没有在绿皮火车上吃过烧鸡,因为我一向晕车,连火车也不例外。在看到这篇将火车上的烧鸡香味描摹得如此动人的文字之前,我是不能理解那种在浑浊气味下脱颖而出的“香味”的。
坐在局促的绿皮车厢里,周围挤满了人,众目睽睽之下,你悠然自得,轻轻撕扯下一只油腻芬芳的鸡腿。鸡肉的香味如此出挑,原本的车厢里充溢着沆瀣一气的浑浊味道:炒货味、人体味、花露水味、痱子粉味、尿骚味、放屁产生的硫化物味、几个月没有洗澡的腋窝味、饱嗝味、劣质香烟味……浑浊气味的交响乐中,忽然传来一股明亮激越的烧鸡的香味,如同在沉郁的大提琴声中飘来小提琴的欢快。
文字真是一种奇特的东西,能够在味觉、嗅觉与听觉之间自由穿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烧鸡也给火车上的旅人带来了诗意,既补充了能量,也驱走了乏味和寂寞。
绿皮火车里的这些五花八门的气味,我是深有体会的。在高铁开通之前,在孩子尚小的时候,我每年都要坐着绿皮火车往返南北几趟。我最怕的是春节前后的这两趟,拎着大包小包,牵着幼儿,被潮水般的人流裹挟着前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候车,进站,安置行李,过五关斩六将,找到座位或铺位还不能算闯关成功,因为带着小儿,他会时不时地要吃这个,要玩那个,要上厕所……硬座车厢,过道上往往塞满了横七竖八的人,要越过重重障碍去上厕所,比登一座高山还要难。
所以,那时的我并不理解那些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啃着鸡腿的汉子们。我害怕鸡腿的味道,害怕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晕车的时候,我觉得火车上的气味、声音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我网住了。夏天,车上的人密密麻麻,整个车厢俨然一个快要腐坏的沙丁鱼罐头。然而,在听到“花生瓜子八宝粥、啤酒饮料矿泉水”的吆喝时,这罐头里原本动弹不得的鱼儿们都奋力地游动起来。
“有八宝粥吗?”
“碗面多少钱?”
“来一包饼干……”
最快活的是小孩子,他们自在地到处穿梭,认识新的小朋友,在车厢里“串门儿”,互相分享零食。坐绿皮火车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逛集市,有看不完的热闹。
满载着生活的沉重包袱,满载着千山万水的思念,充满着真实而生动的烟火气息,这便是停泊在我记忆里的绿皮火车。一首歌,一句话,便足以令我回想起那“嘟——”的一声长音,我的思绪也随它驰骋千里。
那一次,父亲和母亲在候车室为我送行。天气冷极,编织袋里,油壶裂开了,新榨的花生油漏了出来。父亲到附近的餐馆买来油壶,和母亲俩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油倒出来。淡黄色的花生油,被冻成了半流质,我凝视着父亲的手,那粗糙的满是裂痕的手,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装进我的行囊……
那一次,依旧是在绿皮火车上。那是我此生乘坐的最慢的一次列车——我多希望它开快点、再快点,我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哪怕只有一个小时……然而,时间的车轮不会为谁停止,绿皮火车不会因为个人的悲欢而改变轨迹和车速。父亲和我永别的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次的旅程中!
那一次,我带着瑞儿坐在火车上。小小的他一直在看车窗外的风景。忽然,他冒出一句:“火车的车窗就像一个照相机,拍下了一张张活动的照片……”我为这句话感动,我为自己从来没有发现绿皮火车的诗意而感到惭愧。
在旅行中,一切都是变化的,一幕幕风景过去,才会有一幅幅新的画面出现。逝去的美好时光,值得好好珍藏 ,今天的日子,更值得我们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