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雷暴

摄影/嘉骏

细雨绵绵的时节眼看就要过去,然而艳阳高照的日子却还远远没能到来。初春竭力地唤醒沉睡的生灵,却在此时,向大地弥散着一份浮躁。姗姗来迟的盛夏被春天所阻挠,取而代之的则是乌云密布的开始。

阳子正扶着下巴,望向窗外那阴沉沉的天空,随着手中旋转的笔不合时宜地摔落,整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阳子回过了神,匆忙地将眼神投向黑板,却看见一双眼睛也正盯住了他,他像是一只无处可逃的猎物,低下了头,任凭宰杀。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间教室暂时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始了正常的运转。阳子在这一整节课再也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听着手表嘀嗒嘀嗒的响声,随后被下课铃和走廊的喧哗掩盖了。

晴子一如往常地在车棚等待着阳子,周围经过的人的一声声“再见”,对现在的她而言却是一种煎熬,微风渐渐开始变得急促,却迟迟不见阳子的踪影。“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下来。”晴子抱怨着,抓紧了她的衣领。

“晴子,你怎么还不走呀,看这天气,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大海皱了皱眉头,“这鬼天气,说什么‘冬天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我看这春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等我哥,你先走吧。”晴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还没等大海告别,便冲向了教学楼。

“可恶,阳子也没告诉我他在几班。”晴子抬头看着这栋在她眼前的教学楼,一脸茫然。

正当晴子在一层一层盲目地走动时,此刻的阳子正站在一张办公桌前,忍受着枪林弹雨般的飞沫。

“阳子,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已经不止一个老师向我反映,说你上课老是走神,心不在焉。”

“老师,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该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学校不是一个让你来做梦的地方,像你现在这种状态,你告诉我,你要怎么专心学习?”

“嗯,老师,我知道……外面那个如今阴沉沉的世界才是令我做梦的地方……老师,我妹妹应该还在楼下等着我呢,能不能放我先走了?”

白老师瞥了一眼时钟,拿起刻有“优秀教师”的杯子,吹了几口气,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再自己好好想想,赶紧给我把状态调整过来,别让我听到再有哪个老师来告你的状……”

“老师再见。”

阳子匆促地跑下楼梯,恰巧遇到正要上楼的晴子,晴子一看见阳子,立马把憋着的一肚子气发了一通。阳子连声道歉,并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晴子。

“我也觉得你最近挺奇怪的,老是莫名其妙地走神,我跟你说了一大堆话,到头来你还问我刚才说了什么……”风在车轮上翻滚,晴子紧紧地抱住了阳子。

“你干嘛呀,把我勒得慌。”

晴子松开了她的手,“那你告诉我,你最近都在想些什么?”

阳子扭过头,看了晴子一眼,“这要怎么说,我也没觉得我最近有什么反常,主要是这灰蒙蒙的天,让我的心情有些许低落罢了。不过最近我的脑海里确实出现了许多念头,这是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突然察觉,我似乎正在失去一件再也挽回不来的东西,这令我莫名地感到忧伤……”

“哥,你说你失去了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找不到它的根源,就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可是我又能明显地感受到它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我,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脱离我,我真想把它揪出来,仔细瞧一瞧它的模样……”晴子的额头触碰到阳子背膀的一瞬间,他停止了言语。

阳子拍了拍紧抱住他的那双手,“晴子,到家了。”

阳子的父母都是县里的干部,常常没空回家,家里便都交给了保姆李阿姨照料。李阿姨在这个家里呆了十多年了,是看着这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的。

“阿妈,我们回来了。”

李阿姨正在阳台上晾衣服,“阳子啊,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你们等会儿,我去把饭菜热一下。”李阿姨用围裙抹干了手,便走向了厨房。

吃完饭后,两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卧室,只留下李阿姨一人在客厅看着电视。

阳子躺在床上,他想把所有的烦躁通通抛之脑后,闭上了眼睛,想要睡个安稳觉,他尽量使自己放松下来,置身于一片虚空的世界里。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可是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脚在往下沉,甚至他整个人都要往下陷进去了,他赶紧奋力地爬起来,额头冒着冷汗。

他已无法入睡,便到书桌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那是巴金先生所著的《家》,他猛然看到书上的一段话,顿时兴奋起来,上面写道:

“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

“我要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他大叫了一声。

李阿姨急忙跑过来,伴随着敲门声,“阳子啊,你怎么啦,没事吧,开门一下……”

“我没事,阿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阳子啊,那你可要记得早点睡啊。”

阳子一把趴到了床上,他想着,他正在一点点失去的,便是觉慧口中所说的“幸福”

李阿姨正在厨房里准备着早餐。晴子也睡醒了,正要去往浴室,她看到阳子卧室的门虚掩着,便顺手把门推开,正想要吓唬阳子一番,却发现阳子已不在卧室,她顿时感到一丝失望。

“晴子啊,快把你哥哥也叫起来,不然等会儿上学可要迟到的。”

“哥哥没在卧室啊。”

“他起来了?阳子啊,快去刷牙洗脸,等会吃饭啦!”

晴子急忙冲出了浴室,进到阳子的房间,在哥哥的书桌上,她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

晴子止不住泪水哭了起来,“阿妈,快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哥哥离家出走了!”

阳子想了整整一晚,他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所谓幸福究竟在哪里,但是他十分肯定绝不是在现在这个地方。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出门了,去了火车站。他搭着火车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远方,他想,他或许能从那里挽回他所失去的东西。

坐在火车里,他望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由衷地向它告别,“再见了,天空,我要拥抱我的幸福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远方的世界。

和他紧邻着的小伙子碰了碰他那只握成拳头的手,他睁开了眼睛,把头朝向了那个小伙子。

“你好,你是晴子的哥哥吧?”

阳子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他继续说,“我是晴子的同学,我叫大海,她曾经给我看过你们的合影,你们俩兄妹眼睛都特大。”

“嗯……大海同学,你不去上课,坐火车是要去哪儿呀?”

“我要去东洼村,我老家。不过,你呢,你又要去哪里?”

阳子缓缓地闭上眼睛,“我要去一个遥远的远方,去追寻我的幸福。”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正在远离幸福。”大海长叹了一口气。

轰鸣声震耳欲聋,大海向阳子告了别,去了他所称的远离幸福的方向。阳子仍然闭着眼睛,他想要对他所陌生的远方保留着一点期待。火车渐行渐远,那么,他所追寻的幸福便会离他越来越近。

火车到站了,远方的天空却依旧是阴沉沉的一片,这让阳子感到万分绝望。他想,他与他的幸福已经失之交臂,再无法挽回了。他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内,看到的四周全都黯然失色。他闭上了眼睛,他暗暗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梦,我还在火车上,火车还在行驶着,这不过是场梦,梦终究会醒的,我还在火车上……”

一声惊雷,震动了天地,也在同时,震动了阳子的心。他睁开了双眼,飞快地冲了出去,雨倾盆而下,惊雷不止地响彻云霄,阳子向着天空大喊:“幸福!我来了!”

手机从空中摔落,止不住的泪水与哽咽充斥着这个家庭。晴子不敢相信昨天还抱得紧紧的哥哥,如今已离开了人世,妈妈的妆容已全都被泪水冲洗而褪去了,而爸爸,还在赶回家的路上。妈妈只能不尽地责备怒骂李阿姨,而李阿姨也是无尽的懊恼与悲痛,她收拾好了衣物,即将离开这个她呆了十几年的家了。

晴子和爸妈乘着火车去了阳子所称的遥远的远方,而阳子,已去到了更远的远方。

阳子的灵魂被带到了天堂。他看见,上帝在抽着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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