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过一场大病。
那段时间没有人应当陪伴我,我被困在一座见不得天光的房子里,白色的,泛黄的油漆涂抹的墙面凹凸不平,上面沾染的灰尘比我的坏心情还要多。坚硬的弹簧床与柔软的被褥将我锁在这里,靠护工的进出窥得一点其他颜色。
我犹记得我的一日三餐,没有咸味却满鼻子油腥的鱼肉,清水与碗底沉着的粟米与红豆。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消瘦,皮肤越过脂肪附着我的骨骼,手指展开便露出腕部骨丘,胸腔里装着一弯搁浅的鱼,挣扎间勾起嶙峋。
我不再拥有一个年轻少女该有的容貌与活力,有时我透过灯下的影子,都无法相信那是我病服撑起的骨架。我的先生工作忙碌,却日日来烦我。中原中也总是充满生机,黑礼帽下橙红色的低马尾是我唯一能看到的太阳,他看向我,湖蓝色的眸子像是冰川下盎然的洋流。偶尔他也会粗心大意到藏不好伤口,触摸那些温暖的红色却让我觉得自己依旧活着。
我的血管太过纤细,有时中也抚摸我手背因为寒冷而如同蛛网一般浮现的毛细血管时都会说,如今横滨的医院有滞留针这种东西真是太好,不然你该给护士们添多少麻烦。
于是我挥手想敲他的额头,在港口黑手党雷厉风行的干部就会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格挡我的“攻击”,再用我本想敲打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柔柔缓缓地叹着气笑。
我整夜失眠,但很容易就能装出初醒的声音,在每一日他踏足我房间时都能带给他睡眠餍足的模样。我喜欢中也的眼睛,但不爱他看我。每当他长久用一如往常不耐烦的神情细心照料我时我都会转过身,说我好困,中也,我要睡了,我必须要睡了。偶尔发病时我会用手撕扯柔软的发梢,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尖叫,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闭上你的眼睛。
有些东西它必须美丽,不能枯萎在我怀里。
而后我十年如一日的活,所有对生命的渴望都只局限在这方角落,偶尔我忘记服用替马西泮,就会觉得时间会停滞不前。众所周知,一间病房总是装不下太多求生意志。
但赤道的暖阳越过西伯利亚的寒流降临在我的身上,我不得不好转。
搬离牢笼那天我灰头土脸,中也第一次没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说我面色苍白的能发光,视线却与我一同落在积雪消融的廊下。无时无刻不将自己每一寸身体藏在层层叠叠的衣物后的男人比我更像久病初愈的病人,他眯着眼睛打量落雪里折射的太阳,仿佛太刺目般咂了咂舌,说,原来已经春天了啊。
我说中也真是没有常识的笨蛋,他小声回了我一句蠢货。
今日我和他一同去港之见丘公园看了染井吉野樱,我非要吃的苹果糖反而是中也吃掉了大半,他一边说太甜一边就着我的手啃糖衣脆皮与熟透了的果肉,像个孩子一般不知羞。
如今他还在我身边,没有像病中的每个夜晚,不是出行便是彻夜不眠的守着我,也没有如同初愈时那般一惊一乍,常常半夜被梦魇惊醒亲吻我的眉眼。
终于终于,中原中也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