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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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突击规划日本之行的行程路线,这工作简直让人抓狂。
单说交通,什么阪急线、堺筋线、御堂筋线、谷町线、南海本线、JR线、京阪线、近铁线;什么特急、准急、普通;什么IC卡、京都一日乘车券、关西三日/五日周游券......交错繁复,完全没办法搞懂这名目繁多的种种。
从房东到曾经留学日本的同学、朋友,一通请教之后,还是一头雾水,深感智商余额不足。无奈最后只能缴械投降,怀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上了飞机。
没成想,两次磕磕绊绊的乘车经历之后,我们开始从容起来。
说起来,Google地图真不是盖的,具体到从A站去B站,乘坐/转乘哪趟车、什么方向、途径多少站、几点乘车几点到站,一清二楚;路线、时间规划妥当,还可以把行程一键同步到手机日历上,非常方便。
初时,不敢把全部信任托付给一个APP,生怕坐错站,一直紧张地盯着车门上方的液晶屏看。没有液晶屏的线路就苦了脖子了,听不懂日文站名,只能趴在车门上,尽力伸长脖子瞭望站台上的站牌。
后来发现,这些担心完全多余。日本的地铁、电车,除非遇到地震、突发人身伤害等极端事件的影响,否则准时得就像我们每晚7点钟的新闻联播。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Google地图才敢于开放这项时间预测功能。所以,到后来,我们完全可以凭借时间来判断是否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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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和秩序,已经成为日本人赖以生存的空气。从小的耳濡目染,铸就了他们一生的习惯。
无论是在大型超市,还是街头小摊上购物,递过来的找零钞票必然是平平整整的。再旧的钞票,也不会有一处毛边翻起。
大街上、景区里,要找个垃圾箱很困难。日本人已经习惯了出行时自带垃圾袋,回去后做好垃圾分类再丢弃。
有天晚上逛街,我们漫无目的地闲逛。女儿跑过来把嘴巴贴近我的耳边说,她刚刚看见一个抽烟的男人,把烟灰掸在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抽完烟,烟蒂也放了进去,盒子被小心地揣回了衣服兜里。
到大阪的当晚,下了一阵毛毛细雨,收了伞拿在手里,拐进一家药妆店,女店员过来叽里咕噜一通日语,连蒙带猜知道了她的意思:雨伞应该放在店门外的伞桶里。女儿嘀咕说:“不会被顺走吗?”但店里人来人往,进来的人都很自然地把雨伞放进无人看管的伞桶里,证明我们的担心很是多余。
上班早高峰,地铁站台上排起了长队。列车缓缓进站,看得见车厢里还有一些让人心动的空座位。车门开了,一个接一个的人,步伐从容地走进去,无论男女老幼,没有人为了抢处座位而抢上抢下,有失体面。
回想起在北京上班挤地铁的那几年。只要排在稍稍靠前的位置,总会对座位有所期待。车门一开,被身后人潮一拱,快步向前,几乎是扑向那有限的几个座位。坐下来,整理一下衣衫和头发,心里夹杂有一丝成功的欣慰,还有对自己半分钟前那副狼狈奔走模样的羞愧。那时,总是感叹:挤地铁,挤地铁,一个“挤”字,让人尽失尊严和体面。
好在这些年,渐渐地,在政府声势浩大的宣传下,我们学会了乘扶梯靠右站立,留出左边一条通道给急行的人;在无数个站台秩序维护员的引导下,我们学会了排队等候,尽管内心无比焦急,尽管还会伺机向前。
希望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的孩子们,也能像自如呼吸空气一样,在不乱扔垃圾、在排队等候、在抚平每一张钞票......在遵循每一种社会公德的时候,都能无比的从容,无比的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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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日本人的规则也让人讶异。
在去环球影城的车上,两个年约70岁的老人上了车。周围的人群,丝毫不为所动,没有一个人起身让座,只有我们在座位上坐立不安,想让座又怕贸然失礼。
我赶紧上网查,这才知道原委。
一方面,交通运营公司在每节车厢都设置有优先坐席,专供老人孕妇和行动不便人士就坐,这些座位,普通人一般不会去坐,即使因为车厢人多有人坐了,一旦老人们走到优先坐席,必然会有人把座位让出来,这是用规则来保障老人们的乘车权益。
另一方面,老人们一般都会错峰出行,不给社会带来不必要的额外负担。倘若事有紧急,迫不得己在高峰时间出行,如果有座位需要,也会自己到优先坐席寻求保障,无需别人让座。这是日本人的另一种普遍价值观——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再者,一些日本老人很有一股不服老的精神,像年轻人一样,精神矍铄地背着双肩包出行,到了地铁电车上,即使有座位,也宁愿站着。
后来,在网上看见一位中国网友的经历,让人忍俊不禁。他和同伴给两位日本老太太让了座,其后的半小时时间里,就在两位老太太不断地鞠躬答谢和他们不断地欠身回礼中度过......
看来,在日本,可不能随便让座。但老实说,对此,我很不习惯。
和优先坐席有着类似原理的,还有很多地铁/电车上设置的女性专用车厢。这车厢的作用,你懂的。身为一名女性,看见这几个字,还是颇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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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一些,并非是明文写就的强制规定和要求,而是大家共有的意识、普遍认同的价值观,慢慢形成了一套他们约定俗成的社会公德,就比如“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思想,造就了这个国家的“静”。
在日本,无论是地铁电车巴士,还是公园商场大街,一路行来,我们没有听到过手机铃音响起,也没有看到过有人接听电话,看来手机在公众场合设置成静音是必然。这让我在感叹之余,不由得好奇,难道他们都不接电话的吗?在外面如何解决沟通问题?
早晨8点,在北滨站换乘。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皮鞋声,在长长的地下通道里单调地回响,蔚为壮观,但其间,听不见一点人声的合奏。
地面上,无论白天还是深夜,也无论是高峰时间还是空闲时段,只能听见驶过的车流里,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除非救护车救火车出动,否则,根本听不到普通车辆的鸣笛声。
这让我想起了美国人彼得·海斯勒在纪实中国三部曲之一的《江城》一书中,对四川小城涪陵的摁喇叭盛况的一段描述:
“遇到其他车辆,他们要摁喇叭。遇到行人,他们要摁喇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们即将超车,或者将被其他车辆超过,他们都要摁喇叭。当前方没有行人穿越,只是驾驶员觉得也许有人要过马路时,他们要摁喇叭。当前方道路空空,也没人要过马路,只是要超车或者可能被超车的念头闪过驾驶员的脑海时,他们也要摁喇叭。”
此书源于作者1996年在涪陵的一段支教经历。二十年过去了,就在此刻,我家楼后,急着刷卡进出小区大门的车排成一队,催促、抗议的喇叭声响成一片。从反感到漠然,这已经是小区人熟悉的每日一歌了。
想起了蒋勋先生的一句话:生活的美学是一种尊重,是对过去旧有延续下来的秩序的一种尊重。
我们的秩序,是喧闹的,是杂乱无章的,是热情洋溢的。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人心和世界都会安静下来。
Endl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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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剧不终
图 | 剧不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