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杂记(七)桥德

                            桥德

    “  通羊城东五里,有桥曰永济,自永济溯流而上折东十里有方家湾,门前一水如带,距湾数十百步,旧有一桥名巩固,土人醵金成之。埠下湍急,每至春夏之交溪水骤长,往往桥岸具废,商贾行人苦之。”(《福林桥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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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家塆有商人乾元公者,世代以卖桐油、茶叶为业,家有驮马,良田、店铺,亦苦巩固之小、川流之急,聚族而谋曰:“面水而居乃我祖之智,我辈之福;巩固之修,亦我先人之德惠,今桥弱水强,不称其用,我且与汝戮力同心重建此桥,愿诸君助之,以承祖人之智,先人之德,何如?”三年桥遂成,名福林。福林者,种福成林,济惠众人也。又捐资成会,置买田产,岁得租谷十金担,储着日后补葺之资及茶水之费,造会屋三间,右设灶炊,左张床席,中设神龛供桥神,香火奉之,更勒石誌之。岁在民国八年九月。自此通羊与东部各乡邑驿路畅通,商旅往来休憩食饮无虞。

        后二十年,油需大增,油价日高,公生意益盛。公搜罗各乡里桐油,骡马运至富池,出长江至汉口,卖予洋人商行。往返只需两日。公家业遂日见壮大,房舍、田产年有所添,可谓富甲一方。一日公将买茶于车乡,悦惚见桥神立于床尾,语曰:“公家业已丰,且助我也掌纹福林,何如?”觉来方知一梦耳。夜返,自觉身体不适,心口闷塞,和衣而睡,遂殁。时民国三十年十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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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有一子,名天启,性顽皮,读书不甚上进,亦不通庶务。公殁,所赖父财丰厚,足以养家。公有一女,名天秀。甚爱。公殁之年,始十二。    子顽女弱,公应不舍,可公自去后,未曾有半息入梦,家人怪之。忽一夜,公来,梦告其子曰:“我去四年,然掌福林不曾去汝,汝之行事,历历在目耳。幸我所留家资,足以遗养数年。今速造冥墅数间,规制仿我生日所居,室中器具,悉用真才实料,油漆雕画,凡所应有,必得尽有;冥墅落成,邀聚各门亲党,各路朋友,水陆道场做足四十九天。”父命难违,且统一袴不知柴米贵,亦思趁此赚取颜面,扬名乡里。即吩咐按父命操办,母虽虑,亦喜闻君之掌桥夫人去,亦不拦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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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造大事来临,远近工匠齐聚方家塆,商贩络绎于道,民工忙碌于前。历时一年,冥墅乃成。便择良月吉日,广邀庙僧观道,齐聚乡贤耆旧,广迎亲党宾朋,忏悔、布施、超度、回向。香纸火旺,宴间宾广,吊客哀朋拜者络绎,钟鼓唢呐乐音绕梁。七七四十九天道场做足。终了,冥墅在一片祝祷声中焚烧,化着缕缕青烟,片片飞尘。仪礼结束,人众散去,主人大睡七天,静休十日,方回转心神。到了第二十天日,劳力者纷纷上门算结,各路商行接续催讨货款。账房逐一核算,库银用尽,不能付清,遂估卖田产、店铺、骡马,仅剩老屋一座,薄田少许,勉强度日。天启自此收敛心性,勤勉做人。此后五年,天启因家贫,又曾入读私塾,被聘为公学教师。妻贤子孝,生活稳定平顺。

        又二年,女长成,待字闺中。家虽因四道场贫,赖公遗誉,女亦不愁嫁。求婚者尽是高门大户。挑挑拣拣,择婿湖油朱氏长子。定婚当夜,公忽来访,梦祝其妻曰:“朱氏殷富,产多业大,值此兵连祸结之秋,民不聊生,其村贫者众多,未见怜恤赈济,此非良善之家;且乱世之中为长为吏,此了亦非智明之辈,日后恐难免灾殃;我只此女,不忍其苦辱,我意不允此婚。务必听我此言。”言必乃去。妻醒,知是一梦,想起前次公托梦之事,使家道破落,生计辛苦,心怪其荒唐。且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又虑及于女儿前程,于是不敢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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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夏,公女于归在望,东路连日阴雨,五月初五正是佳期,晨起风雨大作,滂沱经时,吉时已到,花轿出门,行经福林桥上,忽山洪来袭,将桥屋、花轿悉数掇入水中,沉浮潜跃,漂行数十里其形不毁,救起,女竟不死。然女卧病不起,维一息尚存,婚遂悔。明年,朱家果败,朱子殒命,女乃复苏,将养经年病愈。其妻方悟。

      近日余于废墟间偶见碑,灰泥粉抹,洗擦之,乃福林碑也,见公等名讳。访之,知之者甚少,又访诸公孙,故得闻其事之大略。余有叹焉:盖公创修福林,造福一方,厚积阴德,故纯护佑家人,荫庇子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公之散尽家财以成其子,制造桥难以全其女,是也。


     

                    2019年8月7日于方家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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