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微红,汗滴顺着坚挺的后背延着麦色的肌肉在背脊处汇成一线,终于连汗水都害羞在这身体上停留一分一秒,低声,闷哼。下半身体的微动在水面上激起一层涟漪。肉是软的,但他能听到它们互相摩擦的声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从脚底传来,顺着腿动脉,延着二十三年紧绷着的从未放松过的神经,回到心脏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现在又从那里归于平静。
作为北方人,澡堂子应该是每个男生性启蒙的最初课堂。在起床蹲茅坑冻腚的清早,在每个冻到小鸟缩进窝里的冬天,在大棉袄二棉裤穿着臃肿不显酷的童年,每个男生都会迎来一个季节性噩梦——泡澡堂。
可能会有南方朋友不理解,为什么要泡澡堂(PS:我觉得微软中文输入法的程序员应该是个南方人,因为当我输入‘泡澡堂’这三个字时,输入法默认第一推送是‘泡枣汤’。呵,爱喝汤的南方甜党) 那是因为在北方,澡堂是除了麻将桌以外最能拉近陌生人感情的地方了。别管之前认不认识,只要你肯把搓澡布送到对方手上,并且没有防备的把自己赤裸的后背和屁股让出去,那么恭喜你,你将会收获一段当时酣畅淋漓,事后后背略疼的友谊。”搓背么?兄弟“,得必须是声音沙哑又不失关切,但又不能显得谄媚的谓语前置式问法。因为过于热情会显得有求于人(虽然的确是在求人),别看我们山东老爷们经常张嘴闭嘴的”师傅,师傅,老师,老师“的叫着,但最起码的自尊心还是有的,所以在求人搓背,尤其是在自己一丝不挂的时候,面子还是很薄的,大家对这事都很谨慎,一般来说很少会找陌生人搓澡,都是自己找个犄角旮栏里,撩着热水,盘坐在池边搓着自己。所以只要你去澡堂,看见一个裸男自顾自的坐在汤池边费劲巴力咬牙切齿地搓着自己的后背,毫无疑问那准是个倔强坚强的山东人。
我第一次去澡堂,是跟我妈去的。没错,前面说的噩梦就是去女澡堂。在我很小很小,小到我的鸡儿真的是个小鸟的时候,我老家那个村,村头有几口热温泉,每当二四六的晚上,村里的妇女会陆陆续续的从各家各户各个炕头出来,拐着篓子或者塑料袋一类的包,头上包着屎黄色或者大红色的棉布头巾,兜里揣着着洗头膏和愈裂霜,互相拐着胳膊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匆匆向村头走去。知道的人知道她们是去村头温泉洗澡,不知道的以为是被家暴逃难。所以后来听村里的媒婆讲,我们村的小伙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很难找到外村的姑娘,毕竟整个村的男人集体性的定时的家暴自己老婆这种事还是很罕见且恐怖的。
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村领导们的觉悟也提高了,露天温泉被令行禁止,改建的一所澡堂子成了全村的福利:村民去泡澡免费。然而村民的美梦就是小孩们的噩梦,也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一个,比你妈觉得你冷让你穿秋裤还恐怖的童年阴影——你妈觉得澡池水不热,朝你身上泼热水。
每次去女澡堂,都是在我爸上班我妈休假的周末,我妈觉得我该洗澡了,于是拉着我去澡堂,因为澡堂有热水池,有淋浴间,与其在家烧水洗澡,为啥不去洗免费的温泉水呢。于是被连哄带骗得拉进女澡堂,在当时看着一个个胸部被蚊子叮了起大包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面前脱下裤子,露出自己的小鸟,孤独无助的像失群的小鸟一样搜寻着自己的同类,但飞鸟已离巢,能看到的都是乱蓬蓬的杂草窝,连个蛋都找不到。”来,过来洗头“,我妈每次都会在我想溜走的时候叫住我,一把揪过去摁在池子边撩起一捧她觉得不热的池水向我的头洒去,那一刻,我想起了村北的杀猪场。待宰的家猪被两指粗的尼龙绳捆住四蹄,无助的侧躺在木板上绝望的哼唧着,屠夫拿起杀猪刀象征性的在磨刀棒上霍霍地来回刷两下,在一干村民地围观下,摁住猪脖颈子,狠狠地刺去,于是乎,村北杀猪场,一阵绝望地惨叫像冲击波一样扩散到整个村的平房上空了。巅峰一叫便渐渐泯灭无声,跟F.I.R乐队一样,我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先前围观的老娘们们也各自散去,我躺在池边等待着余后的安排,身下虽被热水浸蚀,心底却已一片冰凉。屠夫又端来一盆热水,朝那将死的猪头上浇去,听说这样洗出来的猪头才干净。我感觉我的头发要没了,小时候的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现在镜子前的我才恍然那是多么痛的领悟。
上小学后,我家搬离了村子。再后来听说村头那几口温泉枯竭了,澡堂的生意也渐渐冷淡,回老家时偶尔会去几次,也只看到几个老头躺在里面泡着,几个顽童在不再热的温水里淘气的互相泼水。阳光透过斑驳的旧玻璃照在老旧的搓澡台上,被茶锈包裹着的保温杯在飘着热气,放眼望去,老鸟归巢,鸟蛋也在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