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家长,由于中学的入学政策越来越严格,考虑我校学生的具体情况,请家长们尽快决定中学就读方案,是留京还是回原籍就读,以便我校做出相应方案,谢谢您的配合。”
东玲盯着手上的家长信,半天没有说话,儿子在旁边说:“妈妈,我初中到底在哪上啊?我可不想回老家。”
“妈妈还得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儿子。”东玲叹了口气。
东玲的手机就在这时震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我去机场上班了,还是老本行,恭喜我吧!”
“又把自己廉价卖了一把?”
“亲姐,我得吃饭吧,不吃饭,哪来的诗和远方?....”
“又有什么奇遇?和你那八流画家分了?要不他怎么会让你跑这么远?”
“他回老家了,被清场了,他们那个微电影的小作坊涉嫌了安全隐患,这样也好,姐,我自由了,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
“抱一下吧!用我安慰你吗?”
“算了,我百毒不侵,领导来了,拜”
东玲放下手机,看了一下儿子,儿子撇一下嘴,走向他自己的屋子,这孩子,跟她真是越来越像,连撇嘴的动作都如出一辙,她又叹了一口气,最近真是和叹气干上了。
想起刚才的微信,东玲有一点担心,表妹虽然看起来总是玩世不恭,没心没肺的,但从小一起长大,她还是了解她的,背地不知道怎么掉眼泪呢。
那个八流画家原来住在西红门,和表妹住得很近,搞他的微电影好几年了,屡战屡败,当初的雄心大志磨得就像经年的牛仔裤一样,发白惨淡,和表妹的分分合合中,大约两人也是遍体鳞伤,这次清场仿佛上天给他一个台阶,让他名正言顺的背起行囊。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快五点了天还是那么亮,后面的玻璃窗趴着一只细小的蚊子,阳光照在它的翅膀上,幻出漂亮的色彩,东玲一下看得有些呆了,忘记把它拍死的冲动。
楼下自行车棚的老头正在门口坐着,看着他智障的孙子叫着跑来跑去,阳光也正照着他粗糙的脸,落下一片红。
东玲一下就想起刚搬到这栋楼的情景,那时候还没有小智障,有的只是她聪明玲俐的姐姐,只有四个月的样子,能把人萌化,东玲经常从二楼往下看,年轻的妈妈每天坐在门口,旁若无人地奶孩子,老头则在一边给母女俩扇着扇子,东玲刚开始一直以为老头是姥爷,后来才知道是爷爷。
小智障的爸爸妈妈住四十一楼的地下室,老头和他老伴住在车棚里,小女孩一天天长大,笑起来像银玲,东玲的儿子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虽然差着几岁,但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
去年的九月份,小女孩和奶奶回了老家去上学了,因为他们家没有社保上不了北京的小学,临走时小女孩眼泪汪汪地画了一副画留给东玲的儿子,说是纪念,这副画后来不知道让她放到哪去了,为此儿子还很生气,这段青梅竹马的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东玲突然间便感觉到这几年的时间过得太匆忙。
你曾尝试着在这个城市十年搬十五次家吗?东玲曾问过几个朋友,这是她自己的经历。她的朋友也都是外地人,她曾经试图融入这个城市,但这个城市像个风一样的女子,让人捉摸不定,又惧又怕又爱。
东玲常常想起十八年前,当她把辞职信交给那个目瞪口呆的校长,笑着说我要去创造更美好的未好,甩甩头发扬长而去的时候,北京是一个多么光辉的梦想。当十八年的岁月如丝般一根根剥离她的身体,最美的时光终于还是成了陌上的柳絮。
晚上,老公回来了,东玲和老公说了学校回执的事。
“再等等吧,现在也确定不了”老公说。
“那学校那边怎么回复?”东玲担忧地说。
“先填留北京上学吧,到时候两手准备。”老公头也没抬,又刷起了微信。
也只好如此,老公这两年公司不好不坏,但因为是首都,总还比地方强,他们的公司开了十多年了,以前东玲和老公一起干,后来生了小女儿,东玲便专职在家,公司的事便断了篇。
老实说,最初时公司业绩挺好的,当时北京的房价还不是天价,当时的东玲还算是美娇娘,只是买房始终没有在计划中,等开始计划的时候,过山车已经快到顶了。从最初的后悔自责到最后的接受东玲大约经历了两年,所以,每当经过门口那排成一排的房屋中介,看到现在这个老旧的小区每平米价格5万+,东玲已经可以心静如水了。
去年他们在老公的老家买了幢小别墅,150万,花光了他们所有的钱,每个月还要还几千房贷,日子过得紧巴。150万,在北京,恐怕连个卧室也买不下,但是东玲还是经常不安,觉得买了房子那也不是她的家,对于她,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的一个陌生的房子,她和老公是为两省文化交流做出贡献的人,他们两个原来的直线距离是1000公里。
对于北飘两个字,东玲自以为理解的比别人深刻,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她是实实在在的资深北漂,她已经飘了十八年,原以为日子便这样吧,此心安处是故乡。
然而空气中的气氛却不同起来,流言流进了大街小巷。
六月底的时候,附近三个菜市场两个批发市场终于在人们半信半疑中彻底关闭,东玲现在买菜或者去超市或者去幸存的便民小菜店里,经常是跑几个地方才把菜买完,要是想买些杂物,那对不起,只能求助于万能的淘宝了。
街上的小店几乎绝迹,早餐只能去护国寺和田老师了,这让她无比怀念老山早市的松软的大包子和酱大鸭脖,记得打过他们留的电话,说是已经回老家了。
放学接娃的家长的聊天里开始带上惶恐,班里的孩子以每学期最少三个的速度减少。整个城市中弥漫着拆迁的信息,八角游乐园外面的一排饭店和酒店,在东玲回老家一周后突然间消失,东玲开车经过时目瞪口呆地看着残留的一点焦土上只有一个孤独的拾荒老人。
你该庆幸你不是在新建村!你该庆幸你没有住地下室!你该庆幸你没有住公寓房,所以你不用担心房东给你两天时间让你搬家,不用担心拉着行李不知道住在哪里!
东玲看UC看的心情不好了几天,终于说服自已阿Q起来。
儿子学校的回执还是交回了,交回的仿佛还有不可预知的未来。
老公的侄子寄来几本五年级的教科书,让儿子没事看看,老公的侄子曾经在北京住过一个月,每天慨叹:你们真是太幸福了,每天准时放学,周三周五上半天,我们那里小学都有晚自习了,你还不转学回去,高考肯定没戏!儿子还一脸茫然,真的假的?你们那的孩子太可怜了。
侄子一脸不屑。
今年的天气真不知道怎么了,枫叶还没红透冬天就来了,东玲最近迷上了游泳,来到游泳馆门口,那棵大银杏树挂着零星的果子,风一吹,便有几颗银杏落下来,摔得稀烂,东玲用双手去接,怎么也接不住。
天空比往年雾霾少多了,北京会越来越好吧!东玲想。
亲爱的,北京,我真的想说很爱你!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