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雲溪
原创首发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曾留下多少秦淮的芳踪,王侯的风流,佳人才子的传说。当然还有,昔日总统府中的沧桑与辉煌——南京,这个历经风云变幻的城市,曾一次次满怀热望地定都,又一次次饱受蹂躏地沦陷,让我们在铭记她风姿绰约、富沃千里的同时亦心疼她于彼时间身处炮火中的满目苍翼、无尽凄凉。
我喜欢这个承载着中国上下五千年来丰盛厚重文化历史的城市,也是唯一一个多年来频繁出现在我梦里,让我有着前生今世般宿命感的地方。
想起鲁迅先生在他出版的小说集《呐喊》中这样用文字来追忆自己四年来的南京求学生涯:“我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或者,对于少年时代的鲁迅来说,钟灵毓秀的南京城是他弃医从文的重大转折点中浓墨重彩的一支伏笔,深藏着他对人世的寄托和冷暖的体悟,是他于黑暗迷惘中的一缕晨光。
记得另一个作家则这样评价南京——曾经的纸醉金迷,秦淮河流淌过烟花般的糜烂和华丽让帝王气易得却难守,所以在此建都的朝代皆异常的脆弱而难以长久。
其实翻阅中国历史长河的画卷,除了南京,有记载在杭州建都的朝代也很短命。可能就如书中所说的:风景清绝,气候宜人、美丽富庶的江南是帝王将相的温柔乡,容易使他们在醉生梦死中遗忘烽火的危机,民众的疾苦。
悠悠千载古金陵,缱绻秀丽的秦淮河,重峦叠嶂、波光粼粼的湖光山色,还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气韵情丝,柔情万种的莺歌燕舞容易让人沉沦,渐渐地也就失去了斗志,忘记了初衷,给了敌人趁虚而入的机会,最终只落得徒对苟延残喘的的半壁江山无限唏嘘、羞愧难当而抱憾终身。
亦看过很多关于南京的游记,其中这样的一段文字令我颇有共鸣:“当曾经有过的繁华和显赫成为过眼云烟时,古老的南京抹掉了夜色中的酒香和箫声,只留下一个沧桑而平静的轮廓。暗淡的城墙,覆盖潮湿浓密的青苔和爬藤。陵墓无言。挣扎过的灵魂也没有了声息。整个南京城区,新建的大厦高耸入云,但夹杂着破旧建筑仍能看得出它因曾经背负的历史,一直处于局促和尴尬。”
而在我看来,她更像是一个曾被敌人残酷迫害过的母亲,在饱经磨难后毅然决然地誓死守护自己的孩子。一个原本娇怯柔弱的母亲,为母则刚、忧郁且坚强是她难以抹去的底色。所以即使走在南京最为繁荣喧闹的新街口,依然能感受到隐匿在这位母亲记忆深处的淡淡忧伤。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在他的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中写尽了在现实与梦幻中辗转纠缠的世界时尚之都。相形之下,因着几经兴衰的悠长史记的南京则显得凄美许多。残缺脆弱,易碎的美感。
战乱中人们的流离失所、悲歌哀戚,还有古秦淮的临水闺阁中、柳丝旁的眉香楼上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那曾经的花好月圆宫墙柳,歌舞诗画永不休……所以南京大概算得上是中国源远流长的文明历史里最为忧郁和古典浪漫的篇章了。
安妮说,这是一个需要深刻体悟的城市,沒有太多的喧嚣,令人安然和沉静。
仿佛只是转瞬之间,距离上次和闺蜜同游南京已时隔四年之久。初夏的金陵城,有温暖明亮的阳光,一望无垠的蓝天白云。当年蒋公为宋美龄种下的法国梧桐已经郁郁葱葱,挺拔在宽阔而洁净的街道两旁见证着这个城市的兴衰与枯荣。
土生土长的南京友人木易小姐带我和闺蜜参观总统府和博物馆,在民国风满满的邮局书桌边绿色的台灯下给着一身黑色复古旗袍的我拍下写信的照片。匆匆数日,我们还分别在小荷初绽的玄武湖边和玄妙空灵的鸡鸣寺里留下了访古探幽,参禅问道的侠影萍踪。
换上淡雅轻盈的汉服缓缓走在古色生香、流光溢彩的秦淮河畔,抚摸着河岸夫子庙文化背景墙上或手持横笛或怀抱琵琶、霓裳飘袂的古典女子浮雕时瞬间便觉穿越到了明末清初时芳华如梦的歌女身旁。秦淮河的脂粉香艳与诸多大文豪紧紧相连,这八位才气横溢却深明大义、忧国忧民的女子也代表了当时的文化。浮雕《秦淮流韵》的创作者,南京大学美术研究院院长吴为山认为秦淮河畔的雕塑应表现秦淮河源远流长的历史和文化,因而选择了二十五位与秦淮有关的代表人物进行艺术呈现,秦淮八艳则是其中的一个不可抹去的古文化缩影。吴院长在采访中说,为了突出“秦淮八艳”虽一介弱女子却才貌双绝、智勇双全的形象,创作时刻意淡化了她们妖娆多姿的浓度,而侧重其文化韵味的体现。
夜泊秦淮,穿过一排排如诗如画的雕栏画栋,坐在观光的游船上看着两岸星辰璀璨、花灯名甲天下的南京母亲河,顿觉“一池春水胭脂色,流到前朝梦里来。”
碧波灯影中,似见伊人在翠幕珠帏的倩纱窗下独叹满庭芳秀。只可惜,君不见,花影瘦。得月楼上,谁在红袖添香,提盏为君来斟酒?看江水悠悠,忆昔时笙歌遍彻琵琶奏,诗画皆风流,千帆过尽后与君常守连理得求。而待到繁花凋零,铅华洗尽,是不是也只能空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想到此处,不禁为她们飘零的身世和凄苦的际遇而感慨悲切,于浅夏的微风夕阳中久久地伫立江边泫然欲泣。
恍若隔世。
闺蜜舒夏忽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我终日里如傻似痴像个呆子,并递过来一杯上船前在夫子庙小吃街买来的泰芒提醒我再不吃,冰沙就化了。
我接过小吃回过神来的那一刻,脑海中仿佛电影回放一般浮现出一张张曾经一样青春飞扬、鲜活芬芳的脸庞。她们皆是如此风采嫣然、纯洁深情、多才多艺,奈何命运多舛,身不由己。她们在繁华且凉薄的世界里谋生亦谋爱,她们深情而决绝、脆弱且坚强。即使时光更迭,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也依然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仍会被文人雅士们津津乐道,梦萦魂牵。
船只行驶到中途,有跟船的玲珑女子身着广袖魏晋汉服抚琴低吟引凤共游。迷离灯火下,听南曲琵琶声色悠悠,我也不由自主地轻声哼起应景的小曲儿:
“秦淮河畔一座城,
岸边踏歌声。
乌衣巷里堂前燕,
衔来春深深。
一缎苏绣宫锦,
一帘雨纷纷,
我是故事里的人 。
咿 ,金陵城,
南来北往谁是路人,
咿 ,南京城,
相逢相知何必相问
……”
这个古典与现代、国风与西式相结合的城市里,有宋时风花雪月,爱恨情仇的柔肠,亦有新时代里勿忘历史,吾辈当自强的铿锵。
这里亦有我学生时代要好的同学和两位交往多年的闺蜜。我们偶尔相聚却一直相伴,温暖而依赖,虽远不忘。喜欢这种彼此心心相印的默契,也喜欢她们的淳朴温厚,还有宽容与持久。
金陵之于我,也可算得上是一个有情有缘的城市。
南京本土作家叶兆言先生这样写道:“说到底,秦淮河边发生的故事,是了解中国大历史最好的教材。”
而我对于南京城的情愫,并不仅仅局限于了解中国历史的需求和朱自清笔下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畔那样单一,而是客子光阴诗卷里,亦把他乡作故乡的虔诚与向往。
茫茫夜色中,昔月照今楼。且吟新词一首。
作者简介:白雲溪,忙时弹琴唱曲,闲时种花逗猫,自幼志在琴歌书画的钢琴老师。生在楚地东南,长于清泉溪下。求学江南,现居海南,梅花樱桃豌豆夹,此是旧生涯,更有枣树柑橘栀子花,种在故人家。平生诗句是山水,一溪云月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