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已开,卿且缓缓归

(一)

我竟已习惯等待。今日立夏,懒了很久,才肯提笔写。

农家曾相告立春有雨,则整个春天雨水都多。往年应验,偏偏今年不是。也不知立夏的雨,是否会让整个夏天含泣?花期将尽倒是真的。

夜半细研朱砂,忽觉花香难以描画,行将迟暮的芳时只好由他,挽留之意作罢。

良辰是闲看落花,慢煎淡茶,听邻翁胡琴咿呀,纵容韶华。

高楼人尽去,小园花乱飞。于是夜深风不语,独与花相对,容易流泪。

直到自己种出整整一座小镇的玫瑰,才知道立夏惹人伤怀。花落人去,本来无常而已。只是花开最好的时候,总会不觉想到花落,更不知人是否依旧,这最煎熬。


(二)

晨起翻书,读到一句“陌上花开”,很喜欢。这句诗的故事是这样:

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书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其夫人为农家女,随钱镠征战,至钱镠成为吴越王。世人评曰:不过数言,而姿致无限,虽复文人操笔,无以过之。

这两句诗的妙,想来在于“留白”。非只是中国画讲究“留白”,写诗也讲。

陌上花开,我待你一同赏花,或者花因你相伴与我才得以鲜艳,抑或是花期到了你的归期也该到了,其实都可以,其实也都未必是。只因有你,才有花开。你与花之间有着千丝万缕,我捋不顺,就说一句“陌上花开”吧。

阖上书,看小镇里开得正好的玫瑰,又该等谁“缓缓归矣”?


(三)

花期将过,遂有人问我:蔡江,玫瑰花开谢了,我们又来玫瑰小镇看什么?

我说:花还没谢,为什么不在花谢前多来看几眼?

又问:但是花总会谢的啊,花谢了你又能做什么?

我反问:花谢了,你难道就不该享受生活了吗?

如果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是否就不该去生活了呢?就是这个逻辑。

李商隐有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意味,倒觉得无奈而凄婉。若是一树繁华落尽,我们把叶子当花来看,是否很有些自欺欺人的心态?

玫瑰小镇除了玫瑰,还有美食美酒,有夜晚的灯光,角落里的旧书,还有一个名叫蔡江的蜀黍,愿意倾听你的故事。

当生活除了生活,还余下享受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除了玫瑰,你还看到了生活,你才算真正来过玫瑰小镇。

(四)

夏天终于来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有一夏的成长,来年的花,会更好。

陌上花落,又有谁缓缓归矣?

突然在想,人早已过了顺时而作的时代,不再日出而作,更不复日落而息。

春夏秋冬的轮回有也罢,无也罢,只是换了衣服和妆容,给空调换了冷气和暖气。

人是依然劳碌的,不管季节如何变迁。

有多少人愿意用三年的时间,守着一座花园,看花慢慢开放,开放出她最美的样子呢?

只是在这个时节,你可以和我一起,看她们慢慢变老的样子,然后,看到岁月施加于我们生活的沧桑。

如此也是世事无常。诸行无常,于是诸漏皆苦容易明白。但参透诸法无我的,委实不多。

有谁能看花开直到花落,看得忘了看花的是谁呢?又有谁一生都不曾从花开看到花落,看一场花园里的人生?

我已习惯了等待。然而在等你的,是花。

苏轼在杭州时,写下了三首《陌上花》诗,其序云:

"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

《陌上花》其一: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读罢信笔胡诌一首:

陌上花开烟雨霏,熏风入帘故人非。
时节待到芬芳老,谁与执手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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