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
老张对隔壁老王非常不满。
原因大概是出自于一种仇亲心理。
但是老王却觉得自己躺枪躺得非常莫名其妙。
哦躺枪这个词还是今天中午他小孙子过来，他新学的一个词。
“你就可劲笑吧！一把老骨头每天扑哧扑哧也不怕笑断了！“老张瞅着老王的嘴脸心里就不爽。
“……“老王笑眯眯的问道，“哎哟你这王老头，大过年的说啥不吉利的！我瞅着你怎么这么酸呢！”
“老子酸个屁！”老张找个地坐下来不想搭理他。
老王眼看着老张又要生气了，这可不行，这除了过年可就他们俩人在这相依为命还能说说话，这可不能生气咯！还得下棋呢！
老王腆着脸凑过去，索性在老张旁边坐下来，看老张确实不太开心的样子，颇为理解的叹口气说：“老张，这不是我说你，你家儿子忙，不回来那是在外面赚大钱呢！你多理解理解！
老张顿了一会，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那你儿子就不忙，就不赚钱了！我看你孙子倒是养的白白胖胖的！”
老王没想到劝着劝着把自己又绕进去了，仔细想了想，看着满地的炮竹碎屑，突然也有点说不上来的心酸，也没心情劝了，和老张坐一起看着十年不变的门前发呆。
老王家里算得上是子孙满堂，他自己俩儿子一闺女，前些年，最小的闺女也给他生了大胖外孙，加上俩儿子一家双胞胎一家龙凤胎，街坊邻居嘴里哪家不是羡慕与嫉恨并存，但是可惜的是这生孙子孙女啊，老王一次也没见着。
就是到每年过年能见上一面，说完话就匆匆离开了，老王也知道他们家都忙，都忙，他也没什么要求的，这每年还能见上一面不是！大胖外孙长得虎头虎脑漂亮的不得了！也就不错了！
老王小心的瞅了眼老张，心里默默的叹口气，他们两家就是隔壁，但是很多年前就没见着他家儿子孙子回来过…也怪不上这老张每到这个时候就脾气大。
毕竟大过年的，说的就是一个团圆不是。
老王撞了撞老张。
老张板着脸瞟了他一眼，骂道：“你这老头还让人安生不让！干嘛呢！”
老王笑道：“哎张老头你还记得你娃长啥样不！别他们回来了你不认识呢！”
老张举起手就想打他，想想还是算了，颓颓的把手放了下来，叹了口气说：“张老头哎！这家里自己孩子的脸还能忘了？”
老张家里也是个幸福之家，至少十年前还是。老张家里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都考上名牌大学成绩是个顶个的棒，当年请客吃饭的时候老张也是红光满面，大家都夸这老张看着平常，没想到教育儿子还真有一手，把老张夸得呀，那天晚上少说多喝了二两酒。
老张他媳妇儿走得早，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俩孩子拉扯大，小时候夏天两个人就坐在老张大腿上一边一个，老张就抓耳挠腮的把自己知道故事给他们说，他自个也没多少文化，只会认识几个字，讲故事又要注意俩孩子的喜好，只好自己买个些童话书故事书看，然后把故事搁一起讲，从白雪公主讲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他可不管这违和感，俩小娃娃听得开心就成。
后来大一点就给他们自个看，小女儿过来问为啥白雪公主最后和王子在一起怎么和他说的不一样，老张囧着一张脸，这小娃娃记得还挺牢！
两孩子开始上学后，老张一个人工资有点够呛，街坊邻居都劝他这小姑娘就别上学了，给小男娃上就够了，可是谁说老张就拿着扫帚撵谁，老张心想，我家姑娘可聪明了，不上学怎么成！
于是老张自己找个了兼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两个孩子倒是也不负众望，双双考到了名牌大学，就是离家远了点，这没事啊！这孩子有成就老张心里开心啊！站在火车站看着俩孩子上了火车在汹涌的人流中很快就消失不见，老张抹了抹眼泪，得嘞还得继续生活！
于是老张开始跟儿子女儿过上了没钱打电话有钱不相见的常态。
等到儿子女儿终于该结婚的结婚该离开的离开，最后还是只剩下老张一个人。
还有隔壁老王。
还有有盼头的老王比较幸福，老张恨恨的想。
老王笑的比哭来难看呢，一句一句噎着不知道说啥。
但是不说老张也懂。
每年也就是年三十他们家的人才会回来，老王大老远就等着他们，但不能走远，走远就回不来了，所以只好在能走的够远等他们回来，大人大老远拎着东西踏着小路过来，小人蹦蹦跳跳在田野上来来回回。
然后就好像例行公事的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一遍，发生了什么大事…等等。
然后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从来没有回来过，就这么离开了。
就这点来看，老王其实还可怜点。
老张叹了口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突然老王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老张，快速的说道：“听我儿子说这里很快就要被征用了！盖房子！我们可能都要无家可归了！”
老张一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想想又说：“你又不用怕，你家人一定会给你找地方住的吧……”
老王的眼神突然灰暗下去，支支吾吾的说：“他们说今年是最后一次回来了。”
老张还想说什么，憋了半天说了句：“王老头，这不也挺好！你跟我还是邻居！半辈子邻居了！”
是啊。
几天后，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了那里，身后跟着一个巨大的挖掘机，轰隆隆的声音把老王和老张都吵醒了，两个人出来看到这么个巨大的东西，脸都有点被吓白了。
从车子里下来了一个男人，好像跟后面的人说了什么，还没说完，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女人，半披着头发，疯子一样的跑过来，半路被人拦住了。
“老板，您没事吧？”
那个男人背对着张老头他们，但是他们都感觉到男人的心情不太好，他没有说话。
那个女人疯狂的吼叫起来：“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
男人摇摇头，似乎笑了一声，没等女人说完，摆摆手让人把她拖走。
女人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一下子居然挣脱开了，然后一直冲到男人的面前，甩手就给了男人一个巴掌！
妈的！旁边的人赶紧上去把女人手忙脚乱的拽开。
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对着老张的方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哎呦，张老头你认识啊？“老王戳戳沉默的老张。
老张半晌才沙哑的说：“这是我女儿。“
“！“老王惊讶的看向哭的妆都花了的女人。
“你不要脸！妈的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每年我说要回来你都说忙你都说忙！！我刚从国外回来就听说你要你要……你对不对得起爸爸！”女人还在哭号。
男人抽了根烟，笑着说：“我要我要，我要干什么？扒祖坟？我跟你说，喊你声姐姐是给你面子，你这么多年回来过吗？说的好像只有我不孝而已，而且你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这片地现在是我的，我想怎么挖就怎么挖。“
女人面色发白。
“老张……”老王有点不敢说话。
老张笑了笑，遥遥指了指前面站着的男人，说：“你看，你不是一直说我儿子在外面赚钱吗？那就是我儿子，真的是赚了大钱。”
然后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女人被旁边人粗暴的拽开了，挖掘机往前开了一点，两个孤独的坟墓在寒风中生生的扯出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老张死的比老王早，老王是在小女儿结婚时就落下了病根，没想到一年不到就去世了，那时候又没有什么灵堂墓地什么的，火化之后找个荒地也就下土了。他埋在那里的时候老张已经在那里了，一脸笑眯眯的问：“哎呀又死了个老头！”
男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父亲的墓地，老张就站在他面前，他却看不到。
顿了一会，摆摆手，然后好像怕弄脏自己似的，重新钻进了车子里。
巨大的铲斗已经砸了下来。
老张看着儿子坐在车子里冷漠的面孔，又好像当年送儿子女儿上大学的时候，伸手抹了抹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