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读一会儿书,再趴在桌上睡一会儿。其实根本睡不着,却使本来倦怠的头脑又添上一份恍惚。书上的字似乎连成了片,我的眼睛只是被动地跟随着翻动的书页,甚至连翻书这样的动作,也变得机械而僵硬。至于看到的是什么,我全然不知。这样的读书,已经毫无乐趣可言。
书是索尔•贝娄的长篇小说《洪堡的礼物》。写在扉页上的购书日期是5月30号,而现在已是深秋了。一个季节过去了,一本书我才读了不到二分之一。以我目前的心境,很难读进这种渗透着深刻哲学思辩的巨著,我是像学生做功课那般硬逼着自己去读的,尽管读得很累、很闷,却一直在读。我总觉得,读书和写作一样,也不应该是一个轻松的活。读书有时可以是一种享受,有时则更像一次艰难的跋涉。有的作家给人带来阅读上的愉悦,有的作家却有意设置沟壑和迷途,然后让你的思想随着他一起穿越这些沟壑,走出那些迷途。我想,这样的阅读,更具挑战性,尤其对于一个喜欢写字和思考的人,会有着意想不到的收获。我隐约记得一位作家曾经说过:作家分两类,一类是影响读者的作家,一类是影响作家的作家。而索尔•贝娄显然就是影响作家的作家。然而,遗憾的是,《洪堡的礼物》对我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很多地方我读不懂。我承认,我迈不过那些沟沟壑壑,也走不出那些枝枝节节,这足见我只能是一个读者,而成不了一个作家。
我现在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把这部小说读完。一本书没有读完,还不如不读。一本没有读完的书放在那里,使我总感到欠了作者什么。我望着封面上的索尔•贝娄的照片,一个很可爱的外国老头,他向你抛过来一个睿智而狡黠的美国式的微笑,嘴角上翘的纹路里似乎还嵌着些讥讽,好像在说,小样,读不懂吧?
我的目光又落在书橱上。书脊上的一个个的书名和人名,既熟悉又陌生。哪些书我还没有读?哪些书我还没有读完啊?我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人,肩扛着精神的债务,却没有能力去偿还了。不错,是能力。老贝娄在他的的书里也这么说过,“哪里有能力,哪里就会吸引人”。他说的能力,更多的是指现代的物质世界的能力。我们处在一个崇尚能力的时代,大到国家民族,小到个体的人,具备了各种能力,也就获得了通向成功和利益的签证。而我,就连这阅读的能力也在一点一滴地耗尽了。
书还没有读完,因此我不想对它说什么,也没有资格去说。我只能告诉自己,越是读着费劲的书,越是有许多未知的东西,也许这些未知的东西正是你所需要的。但是,伟大的灵魂也不是你想接近就能接近的,你需要付出相当的勇气和心智,毅力与坚韧。名著永远不会白读,也许它当时不能就给你带来多少现实的用处,可它会在你的思想出现困顿时,在你的精神遇到障碍时,及时地走出来,走进你的意识,像老朋友那样用你初读时还不太理解的知识和经验,疏通你淤塞的心灵,诱导你陷于迷惘的灵魂。于是你豁然开朗,大彻大悟。你兴奋地发现,过去那些不懂的地方,纷纷向你呈现出了语言背后的本真面貌——原来它们是这个样子的啊。所有的困顿解开了,所有的障碍移除了,生活又向你转过它让人接受的一面。这恐怕不是那些轻易令你获取阅读快感的书籍所能做到的。
我再次与索尔•贝娄的微笑对视,这样的微笑,在我们中国人的脸上是很难看到的。我试着也还给他一个微笑,我觉出我的微笑是苦涩的,无奈的;但是,我仿佛正在和这位有趣的老人达成和解,我感到我的阅读能力在恢复,头脑也渐渐地不那么浑浑噩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