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浅渊(三十九)扑朔

墨渊把弄着手上墨绿色的笛子,看似凝眸沉思,实则心口隐隐泛起怒意。

这一幕似曾相识!七万年前,瑶光也曾掳走司音,引得他只身闯入瑶光仙府。如今换了少绾绑架子阑,竟悄无声息囚禁了数月,饶是他修行功夫再好,亦不免动了气。

奉行垂首站了片刻,小心翼翼往墨渊脸上觑了一眼, “上神,主上命属下将笛子送来,还交代要...当面带几句话。”

“啪”地清脆一声,墨渊将笛子按在几上,两眼却不看他,自顾自端起茶盏,淡淡抿了几口,待心平气和了,方开口问,“奉行,你先说说,子阑如今怎样?”

奉行站立的身形微晃了晃,抬眼望向上首, “子阑上仙随主上归来,在章尾山颛合宫做客数月,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的款待着,主上半点不曾难为他,且与他...相处得不错。”

墨渊闻言,并未觉得意外,凭着对子阑的了解,尽管他被拘禁着,失去自由,也能想尽法子将日子过轻松。至于少绾那里,因着辈分实在差得远,相信以她高傲的性子,必不屑于折磨子阑一个小辈,他担心的其实是魔族的其他人。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家主人倒是一番盛情美意。可惜小徒福德浅薄,恐消受不起,今日劳你来告知,明日墨渊当亲自登门道谢才是。”

奉行听得一哆嗦,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末了还是照直道出,“我来昆仑虚之前,章尾山出了点意外,便是…子阑上仙因与人置气斗殴,须知刀剑无情,他最终受了点皮肉之苦,其实伤不算太重,且已用过药,实无大碍。”奉行真心认为少绾待子阑着实不薄,诚然是仲尹言语挑衅,可毕竟子阑动手在先,丝毫没顾及主人家的面子,可算是他自找麻烦。

墨渊蓦地有些怒意,很快平静下来。他晓得这位老仆讷于言辞,话说得干巴巴的,不带任何宛转修饰,落在耳朵里虽不怎么中听,却也不欲同他计较,“子阑终究还是年轻!年轻人争强好胜,打架受伤是寻常小事,输了也怨不得旁人,不过,”墨渊着意顿了一顿,“论起来你家主人已强留了小徒数月,偏此时叫你来,不会仅仅只是串门而已,她只怕是有何见教吧?”

话已至此,奉行心下不免惴惴,遂两手拢了袖子,稍显拘束地回答,“主上吩咐属下,说往昔与上神间还记着笔旧账,也到了该算一算的时候了。听闻战神墨渊有跟人约战的癖好,我家主上便决意效仿您当年。她让我来跟上神说,”

讲到这里,奉行挺直了腰杆,模仿着少绾当其时的语气肃声道,“七月初三,苍梧之巅,这笔账我们好好清算。”

墨渊觉得有些意外,“你确定,这是少绾的原话?”

“是,上述确为主上的原话,属下仅是奉命转达而已。”奉行提着一口气,略略躬身,“话既然已带到,可否请上神给个准信儿,属下好回去复命?”

听罢,墨渊不觉失笑。在这世上,公然放言要跟他相约苍梧之巅的,只怕就这位祖宗了。他神色如常地缓缓站起,负手看着奉行,剑眉下一双星眸闪过清冷笑意,淡然道,“那便回去吧,你告诉少绾,七日之后,墨渊必定如约而至。子阑这笔账,且先记上,届时再向她一并讨个说法。”

奉行一口气直奔到山脚下,径直出了山门,方顾得上抬手抹一抹额上的汗。他暗暗庆幸,路上并未碰上什么人,否则,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别人眼中,指不定会叫人笑话。转念一想,莫不是昆仑虚龙气太盛,自己是个魔族,才会被压制着,连大口喘气也不大畅顺?

他顿住脚步回身,再一次眺望高耸入云的山峰,怅惘地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家老祖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势必非要跟战神来个硬碰硬。情知没人劝得住她 ,他来此之前,本来还私心抱着一丝不大切实的希望,唯愿墨渊不会轻易应承。结果自然没能如他所愿。

少绾先前曾叮嘱他切莫声张,悄悄的去悄悄回,不晓得是仍记着几分旧情,还是另有一层顾虑。他却为此十分忐忑,四下里看了看,惊觉天色将暮,是该打道回府了。

“奇怪!今日分明没有一时半刻的耽搁,何以转眼就过了近两个时辰?难道自己真的老了,腿脚变得忒慢?”他疑惑地小声嘀咕着,转身的刹那险些撞上一个人,猛地吓得后退了几步,“你,你是何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半点没叫他察觉,分外惊愕。

“哟,瞧你这一惊一乍的,差点没把我吓着。”来人小心拢了拢手上提着的包袱,里头的东西似乎沉甸甸的,他笑嘻嘻的问,“怎么,你要走啦?长衫竟没留你吃饭?”

奉行有些摸不着头脑,“你...阁下认识我?”他估摸着眼前这位风姿潇洒、模样俊逸无比的后生,大约是昆仑虚众弟子中的一个,当下便不敢轻慢。魔族的年轻一辈中,不乏相貌俊美的,可跟他一比,气度神韵还是差了不少。

“呵呵,你不记得就算了,我瞧你倒挺面善。”他熟稔的打了个响指,奉行脑子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仿佛自己丢了点什么。没容他多想,那人冲他甩甩手,“罢了罢了,既然长衫不肯留你,那我也没辙,论厨艺,我可是家里最差的那个。我看天色已不早,这里的山门也该关了,你快回去吧,好走不送啊。”

奉行带着满腹疑惑,出于礼貌拱了拱手,便化作一阵烟,遁地而去。

那人目送着他消失,嘴角扯出一丝笑,沉吟了片刻,也转身入了山门。

昆仑虚后山,白浅被三小儿团团围住。

“娘亲娘亲,你是不是又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我闻见好香哦。”阿满往前拱着小鼻子,使劲的闻了又闻。

白浅忍着笑,将他从自己身上拎开,手指点了点他的小鼻尖,“你的原身不该是小金龙该是小狐狸还对?鼻子这么灵,这都能闻出来。”随即又绷起脸,“今日的课业完成没?就数你最会偷懒了,都念了些什么书,快背给我听听。若是背不出来,就不给吃。”

“我会,我来背。”

"阿娘,我也会。”

“你们、你们都不要跟我抢!哼,娘亲先问的是我。”听见倆个哥哥争先恐后的念出声来,阿满气呼呼的拿肉嘟嘟的小手去堵他们的嘴,着急地叫嚷着,“娘亲,今天我可一点没偷懒哦,爹爹还夸我来着。真的,你不信?不信你可以问爹爹……”


“要问我什么?”墨渊换了身浅蓝色的常服,笑意盈盈走来。问明了原委,他轻轻捏一捏小阿满气鼓鼓的脸,再笑着逐一拍拍仨小子的头,“娘亲跟你们开玩笑呢,各自回寝殿看看去,她从凡间给你们带的好吃的好玩的,一准儿就放在你们的床头。”

“哇!”欢呼声此起彼伏,转眼又飞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白浅又好气又好笑,冲着他们的背影就喊,“别吃太多,马上就要开饭啦。”回过头,她却佯装生气,斜了墨渊一眼,故意拉长了声调,“师父~孩子们都叫你给宠惯得,都没个正经样子了。”

墨渊但笑不语,起手一拽,白浅便顺势倒入他怀里。他搂了细腰,贴着她耳边问,“是么?那就听你来说说,看这正经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

白浅当下也不示弱,反手勾住他脖子,压低了嗓子,“别的我可不好说,但背着自己妻子私会老情人,听起来就不大像正经人该干的事儿。”

…………

长衫喂完了仙鹤,特意绕到桃林看看浅音阁内,白浅独自倚靠在栏杆上,因她低着头,长衫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轻轻走上前去,瞧见她纤纤玉指正把弄着玉清昆仑扇的扇坠,意态阑珊。

“师娘...”长衫怀揣着不安,硬着头皮开口。

白浅眼皮子也没抬便回道,“二师兄,过来坐坐。”

长衫道“十七,你怎么啦?看你精神不振,有心事?”

“二师兄,你说,我该阻止师父赴魔祖之约么?”

“这个嘛...师父凡事都依你,你若拦着,必然是有道理的。”刚坐下来的长衫忐忑的直挠头,他看出来,十七大约为此跟师父怄气,身为弟子不宜妄议,但也不好袖手不管吧。等了一会儿,他又试探性地问,“不过,咱们师父是赫赫威名的战神,现在都有人踩上门约架了,还是个女的,似乎...师父也没有理由不应承,万一传出去了,多惹人笑话啊,对吧?”

他看白浅依然没作声,又补充道,“当然,我也听说,这位魔祖从前就跟师父有过节,一直不依不饶的。可多少万年过去了,老祖宗蛮横的性子丝毫没改,竟还拿子阑做筹码,师父他想不答应,也不成啊。”

话说到这里,长衫在心里不免拿当年大紫明宫之事两相比较,那时师父单枪匹马独闯大紫明宫,不单止将令羽和司音安全无恙带了回来,还将狂妄的擎苍伤得不轻。这回知道子阑被软禁在章尾山,师父倒还能按得住性子,可见这位魔祖不可看轻。

白浅抬头往长衫脸上盯了片刻,俨然已读懂了他的心思。“若依我的脾气,哪里还能坐在这儿,肯定一早直捣那位祖宗的老巢,非搅她个天翻地覆不可。”白浅尤其愤恨的是,子阑被女魔头偷偷地绑走,音讯全无,叫昆仑虚上下担心牵挂了几个月。

长衫听她语气透着激愤,忙劝慰她,“哎呀,此事不宜鲁莽,师父自有他的打算。咱们都听师父的,准没错儿,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哈。”

“你当我还是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十七么?”白浅先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继而有些不甘地用力扯着扇坠上的流苏,幸而还算结实,没扯断。“我当然晓得,如今魔族里头有魔君日日叫嚣着,说天君昏庸无能,这天地之主早该换一换啦,成日挑衅要跟天族开战。我若是打上门去,不正好给人逮着把柄了吗?”

“那是,那是...”长衫点头如捣蒜,“即便以后天族与魔族之间免不了一战,也不该由我们昆仑虚来挑起这个事端,让别有用心的人拿这个当了借口。师父的苦心正在此处,才会对那位老祖宗处处忍让。且安心等等吧,等到约定那日,师父堂堂正正跟她比试过了,必然会叫那魔祖输得心服口服。”

白浅蹙起眉头,“她若真的只是堂堂正正比一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怕只怕,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脑子里总忘不了,十里桃林上空与折颜发狠缠斗的凤凰火红的影子,也记得墨渊曾说过,不惜先挨一剑,权当还上她人情的那些话。

“啊?你是说,老祖宗还会使诈?”长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师尊墨渊从来就是磊落坦荡的君子,他便以为那一辈的都该是讲信义的。

“ 她悄无声息掳走子阑,秘而不宣,是君子所为么?...”

“如果仅是比武论道,作甚不把子阑先放回来?...”

“子阑被她攥在手心里,难道还不算赤裸裸的要挟?...”

白浅连连发问过后,见长衫愣在当场,不屑地说,“二师兄,你还真别高看了她!不是我胡乱推测,借机诋毁,当日,她曾因为跟折颜言语不合,竟想一把火将十里桃林烧个精光,是我亲眼所见。”

长衫回过神来,情急之下,用力抓起白浅的手腕,“那你可要提醒师父千万千万要当心啊。此外,你看我是不是应该提前知会大师兄他们?万一魔族那边真的要使坏,也好有个准备。”

“不必了。”白浅回答的干脆,既然女魔头自己没有都没敢声张,我何苦要替她到处宣扬,显得他多有面子似的,对于少绾这种因爱而不得成仇的戏码,她阅过不计其数,无论神仙妖魔或凡人,若是自己看不破,大抵都不能免俗。

“大师兄有自己的家族政务比较忙,这里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白浅心里早拿定了主意,不愿被长衫给搅和,“我才不怕师父会输给她,师兄亦无需挂心。我不会阻拦师父的,他说的有道理。终归要跟她了断个清楚明白,个人恩怨此等陈年旧事,能够悄悄办了最好,彼此留些颜面,尽管不要涉及两族间的纷争。

“对”长衫由衷的赞叹道,师父虽是个主将战的神,却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他老人家以前就常对弟子们说,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言开战,一旦打起来,四海将有多少生灵涂炭啊?

“嗯”白浅点点头,顺带将手抽出,长衫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一时有些尴尬。

不等他张嘴,白浅先笑了笑,今日跟你讲讲话,心口也不觉得憋闷了。自从九师兄睡着,子阑没在,山上便只有你一个师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你来办,若觉得累的慌,你只管说就是。

长衫连连摇头,“我不累,真的不累,其实总共也没多少活,我还应付的来。如今看阿离他们几个每日跟着师父上课,乖乖的读书写字,不禁想起我们当年,那时多么的热闹,事情才会忙不完。”

白浅忍不住抿嘴,所以说阿圆阿满。偶尔也淘气,可跟她当年比还差了好些,况且还有十六位师兄,里头像大师兄二师兄九师兄这般守规矩的仅是少数,于是时不时的闹得鸡飞狗跳的,常被墨渊责罚,好端端的一处仙山圣地,就此染上了几分烟火气。“往后咱们昆仑虚还会一直热闹下去,对吧?”她话语间充满了怀念。

“那当然。”长衫不假思索冲口道,“以后你跟师父再加把劲,给阿圆阿满多添几个弟弟妹妹,再生个十个八个,哦不,十几那我们昆仑虚不热闹也难,呵呵……”

不妨被他打趣,白浅瞬间脸红了,跳起来推了他一把,略带严厉之色,“好你个长衫!我与你正经说话,你却来取笑我和师父胆子不小哇…”

白浅平时私底下多数叫他二师兄,大家相处的也和以前一样随和,突然的君王之威,吓的他一跳,连连告罪,并见机就躲,“哎呀呀,时辰不早了,我该去大殿替师煮茶咯,”他边说着边飞快跑了。

“长衫,你给我回来,你这家伙...” 蓦然被向来忠厚老实的长衫取笑了几句,白浅羞恼地连连跺脚,不过她转念想想,眼下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便懒得与他计较了。

提前让孩子们散了学,因墨渊心里面一直惦记着白浅。

数日来,她对他总爱理不睬的,即便好言哄劝,也难得给个笑脸。墨渊有些无措,他素来寡言,往昔陪白浅坐上一整日,都是她说得多,他只管安静地听,从来百听不厌。现如今她忽地沉默不言了,让他颇为不习惯,跟前几个小儿虽然喧闹,也填不满心里的失落。难道,她真的动气了?

察觉到墨渊的气息临近,白浅不动声色收了法术,静静等待着。

“浅儿?”墨渊见她始终没转身,只得伸手拉她,“我在后山寻你好一会儿了,却原来在这儿。”此处是他大婚前的居所,目前闲置着,还是原来的陈设,依旧每日打扫得不落一丝灰尘。

白浅两手攥紧,似乎不情不愿地挣开,“你自己去玩吧,我就想安静安静。”她的推拒令墨渊心头一揪,索性两手搂将过来,正视她的脸,“为何生我气了?是我跟少绾的约定,还是因为子阑的事?”

白浅垂着眼睑,闷声含糊道,“没有。”

墨渊可不信,“跟我说实话。”

他的脸贴得太近,鼻息落到白浅脸上痒痒的,她忍不住气呼呼推他,“我在生自己的气,这总可以了吧?”

“自己生气?为什么?”墨渊弄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在生自己的气啊!谁叫我时运不佳,明明自己的,却老被别人惦记着。”她瞪了他一眼,“怎么,我就不能生气吗?”

墨渊听完她的“歪理邪说”,沉默了许久。白浅渐渐有些懊悔,细想了想,或许不该使性子叫他为难。就在此时,听见他轻轻唤她,“浅儿,气大了伤身,你这是何苦呢。”他深吸一口气,拽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我说过不止一次了,我这里只装着你,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份诺言,不足以叫你安心么?还是说,我的话让你觉得不够真实?”

“你说的,我自然信啊。”白浅忙点头,眼眶也有些酸酸的,“你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可是...“她话锋一转,“可那位老祖宗偏偏不肯信,兴许她对你从未死心。一想到她还来纠缠你,要挟你去见她,我...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刻意装出委屈的小模样,瞬间叫墨渊心情好转,不由粲然一笑,“你犯不着吃她的干醋。这回,我便是要明白无误地当面告诉少绾,从来对她无意,我人是你的,这颗心也只属于你白浅!”

墨渊甚少甜言蜜语,这寥寥几句话已然叫白浅心满意足,她笑得眉眼弯起来,眼泪终于挤出了眼眶,顺着白皙的脸庞滑下,“阿渊你真好...”

“都当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墨渊注视着她,目光宠溺。

白浅娇嗔道,“那又怎样,我乐意。”她边说边以手拭泪,掌心一抹殷红跳入墨渊眼帘,透出一丝血腥味。察觉到对方眼神里的诧异时,她已收手不及,被他一把抓住。

“怎么回事?”望着她手掌上那道血痕,墨渊沉声问,既担忧且心疼。

“没,没什么,”白浅抽不出手来,便由得他捧着,“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不小心碰了一下...伤得不深,一会儿抹点药就好。”她掩饰的眼神虚瞟了瞟,墨渊这才注意到,她后方的案几上头,端端正正摆放着他的剑匣。

他的心不由“咯噔”一下,侧头问,“你拿出来的?”

“嗯,不是要约人打架么?我担心你这轩辕剑许久不用,怕用起来不趁手,今日便捡拾出来,替你好好擦拭擦拭。”白浅不慌不忙道来,脸上布满了笑,“没想到哇,神剑终归不容小觑,忒锋利了。”

墨渊审视了她半晌,没瞧出什么破绽来,于是闷声不响的拉着她就往外走。

“这是去哪儿?”

“回去,上药。”

“哦。”白浅应了一声,乖巧地跟在他后头。她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惆怅,只要能一直让他牵着手,她愿意就这样走到地老天荒。

“阿渊”她轻声唤他,“浅儿许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记得有一道白菜蘑菇汤,还有烤野鸡、烧汁豆腐、醋溜...”

“可是饿了?”墨渊回头打断她。

“唔,没,就是馋得慌。”她软糯的声音,还边舔了舔嘴。

“这有何难。只要你喜欢的,一会儿通通做给你。”他说得极温柔,眼睛里蕴着宠溺,“还想吃什么?”

白浅顿时欢喜不已,脚步加快了几分,“真的?那我可得赶快去酒窖找两壶酒,若无好酒相陪,岂不辜负了师父的好手艺?”

近几日,奉行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子阑不免觉得奇怪。这位一贯谨言慎行的老管家虽称不上和气,可对他总体不算太差,但自从他与仲尹争执打斗以后,奉行似乎话更少了。

拂晓,一夜睡不踏实的子阑推门而出,抬眼就看见奉行站在庭院当中,有些意外。

“好早啊,奉行大叔。我的伤已不碍事,无须劳你日日给我送药啦。”子阑走上前,当面挥动了几下胳膊,证明自己确实快好了,毕竟给人家平添不少麻烦,有些过意不去。“嗯,老祖宗还好吗,她老人家还生我的气么?”他养伤以来,少绾只看过他一回,凉凉的丢下一句“好生呆着,别再惹事”后,便不见露面。

奉行闻言白了他一眼,嘴皮子动了动,末了挤出几个字,“她没在。”

“没在?去哪儿了?”子阑略感讶异。

奉行只顾着低头收拾,根本没搭理他的意思。子阑嗅出一点不寻常的味道,缠上他继续追着问,“我呢,不过是想跟老祖宗道一声谢,你看她“留”我做客这么久,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净给她添乱了...”他装出一脸诚恳又无辜的样子,抢过奉行手里的扫帚,“这些微小事儿尽可以交给我来干,我年轻,有的是力气。哎,老祖宗究竟去哪儿啦?你不妨跟我说说呗。”

本就魂不守舍的奉行木木的抬头看了一回天,像是喃喃自语道,“起风了...今日只怕是个大阴天。”

“怎么?老祖宗这回是出了远门?”子阑望着苍茫的天空,心道即便是要赶路,难道堂堂魔祖还担心会下雨不成?

他本来没指望奉行能回答这个问题,等待了片刻,奉行的声音却缥缈响起,“你晓得吗?今日,是主上的生辰。”

“啊?哦,我还没听说过呢。”子阑心里飞快盘算着,今日究竟是个什么日子呢,从前他只知道魔祖少绾是上古时期的凤凰,应该跟东华帝君、折颜上神他们差不多的年纪。

奉行略略皱眉,脸上更显得皱巴巴的,“他,就从没提起?”

子阑琢磨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应是自己师父墨渊。“没有!”他回答得挺干脆,“师父从来不说别人的闲话,当我们的面不说,私底下,就更不会说了。”

此刻,奉行脸上瞧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他沉默过后,又再度开口,“我听主上曾经说过,她其实也不晓得自己究竟算哪一天出世,如今这个生辰,还是父神当日替她定的。”

“唷?竟还有这种事?”他这个说法非常新鲜,瞬间点燃了子阑的八卦之心。在昆仑虚学艺的两万年里,他们师兄弟对师父的桃花有过无数猜测,可墨渊绝口不提往事,他们更不敢随意打听。“原来老祖宗跟父神还有这个渊源呐,想必当年父神对她也蛮器重咧。话说老祖宗和我师父,究竟哪个年长一些?他们该不会是一起长大的吧?大叔,你还知道些什么?”

“以前每逢生辰,主上最爱吃我给她做的面食,她醒来这些年,这习惯也一点儿没变。”奉行似乎没听见子阑的发问,自顾自往下说,“今日究竟怎样呢?她爱吃的几样面食,我一早已经准备好了,但愿她能赶得上,不,不不,她会赶回来,一定会的。再怎么样,总归要吃上几口…”

他一边说完,一边在院子里慢慢转圈,叫子阑越发好奇。可任凭他如何软磨硬泡,再问不出更多的话来。

少绾站在苍梧之巅,少说也有一个时辰。她天不亮就赶将过来,除了根本睡不成,还想耐心等待此处磅礴的日出,再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好好捋一捋。可最终等到的,却是一层层翻涌而起的云海,遮天蔽日,将高山之巅密密笼罩起来,实在叫人失望。

她不由自嘲地叹了一叹,此生除了魔祖的尊号争得不费多大力气外,其他方面就几乎没什么称心如意的事。生来就是孑然一身,于摸爬滚打中长大,既没有亲近的家人,朋友也只寥寥几个。墨渊出世的时候,她尚不足一万岁,整日里好奇自己的生辰,缠着父神要问个究竟。因她自小性情刚烈、桀骜不驯,凡事必要争个第一,父神便说七月流火,跟她正合适,于是为她择定了七月的头一天当作生日。

遥想起幼年,少绾心头不由泛起一股暖意,彼时,她也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正当她深心沉浸在往昔记忆里,三两声清亮的鹤鸣将她唤醒。抬眼处,一道光影穿云破雾,稳稳地站上了苍梧之巅。少绾的心一沉,他果真...来了?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可风却没停歇的迹象,少绾转过身迎风立定,红裙在她身后飞扬。

她强稳心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缓缓走过来那人。透过缥缈的雾气看出去,他还是如过去那般丰神俊仪、气度非凡,一身靛蓝衣袍,腰束精致的腰带,衬得他身姿飘逸。浓黑双眉下是深邃的眼睛,英挺的鼻梁下,两片薄唇紧抿着,虽辨不清脸上神色的意味,但经过了漫长岁月雕刻以及风霜洗礼,他丝毫不显沧桑,浑身上下散发出沉稳内敛的气势,反倒更叫人沉迷。她竟一时看呆了。

他在几步开外站住,默默打量着她,眉心轻蹙了下,淡淡言道,“来了?”

声音低沉中透着力度,她听了不觉一震,似乎猛地清醒过来,两手自然而然握了起来。等了片刻,见他再没别的言语,脸上不觉牵出一丝苦笑,“你还真的...跟从前一样,还是那般惜字如金。”她半侧过身子,假装不甚在意的问,“你终归肯见我啦?我本来还在等着看,你究竟要躲我到几时?”

“我躲你作甚?”他说着拂了一下衣摆,眉间舒展开来,目视远方,“子阑呢?”

她顿感胸口凝滞,极力掩饰失望的情绪,“你果然...仅是为他而来么?”

“不然呢?”他反问道,“你我虽是旧识,可向来并无深交,没有非得见面的情分,你也不至于要拿住我的弟子相逼吧?”

“子阑天资不算忒差,我瞧你这个弟子勉强够得上聪明伶俐,就特意留在身边一段日子。要知道,我的章尾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容得下的,他好吃好住几个月,我半点不曾亏待过,他平白得了这个造化,总算他与我有些机缘。”这番话她是忍着气说的,因她尚有个要紧的疑问。

他听了并未动气,“子阑到底是个天族,即便你真是好意,可章尾山魔气忒重,时日久了折损仙元,你该明白。”

“你怕我还能留他一辈子不成?”少绾颇为不屑地摇头,“除了子阑,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他似乎有些犹疑,问,“说什么?”

她自认是爽直的性情,不愿跟他说话绕弯,干脆直接问,“你可记得,今日是个什么日子?”

“这日子不是你定的么?既然说要算账,我奉陪就是。”

“墨渊,你!”少绾一时语塞,愣愣的凝视他片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生气,“我原本就不该指望你什么,可怎么也估不到,你待我凉薄如斯...”她踏前一步,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方才说,你与我并无深交,可实际上,我幼年起即在父神身边长大,还见证了你的出生问世,说我倆从小青梅竹马亦不为过。即便你如今并不大愿承认,但你可别忘了,当初我的生辰,七月初一,便是父神亲自指定的。凭这些,按理说我跟你原该是亲近的关系,就跟如今你和折颜是差不离的。”

“你的生辰?”这下轮到他有些错愕,“你说...今日?”

明显她有些气愤了,“不错!我已不止一次跟你提过,可见你从未上心。”

他想了想,自嘲地摇头,“为这点事,你犯不上动气,我连自个儿的生辰也没怎么记着。”

“她呢?”少绾又逼近一步,“她的生辰,你也不记得么?”

“谁?”他旋即又明白过来,“她的也无须刻意记着,却总也忘不掉。”

她听完明明很生气,却不怒反笑, “她究竟哪里比我好,叫你这么放不下她?你跟我说说。”

“而今是来听你跟我算账的,扯她身上做什么!至于我跟你之间的账,你要怎么个算法,尽管划出道来吧。”他捋了捋袖子,摆明不是来叙旧情的态度。

她失望至极,却不予理会,继续自说自话, “我打小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更不屑于装腔作势、卖弄风情,从来不隐藏我对你的心意,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到如今,我竟想不起来,你正经跟我说过几回话来着?原本以为你就是那样的,生来便是冷面冷心,连喜怒哀乐多半都藏在心里,不大显到面上来,更别说拿正眼瞧任何一个女子了。”她语气从压抑至幽怨,“可到底还是我看错了,长长的一梦醒来,却听见你娶了别个,还是跟着自己学艺的女弟子。是她比我年轻?长得比我好看吗?或者她惯了在你面前伏低做小的,比我懂得讨你欢心?还是说,她们九尾狐一族最擅长魅惑之术,饶是你堂堂战神也招架不住?”

他默默听着,脸上的不耐烦忍了几忍,最终没能忍住,“你对我怎样,与我无关,我只晓得自己对你无意。我跟何人结亲,也不过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凭什么要听你说三道四?”

“好一个与你无关!”少绾咬咬牙,明白终归要撕破脸了,“当日两军阵前,你红口白牙许了我,若我们能重来一次,你便还我这份情。虽然时间隔得有些久远,可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仍记得清清楚楚的,你还想矢口抵赖不成?”

“就这些?”面对着她的疾言厉色,他似乎气定神闲,“你说的旧账,指的便是这个?”

少绾被他气得火冒三丈,“你还想怎的?先是诓骗在前,后又背叛诺言,以为装聋作哑便可掩盖事实么?墨渊啊墨渊,你自甘沦为背信弃义之流,还当得起父神嫡子的尊号吗?”

她义正言辞之下,他却越发淡定,“你也用不着急于对我无端指责,既然说了要明着算账,不妨一笔一笔都算清楚,再来下定论。”

“第一,你方才提到,你跟我算青梅竹马,若果真是这样,表明双方的感情理应长远深厚,可你又说我始终对你冷面冷心,岂不自相矛盾?”

“第二,你说大丈夫便当一言九鼎,似乎你心目中也认可我是个重诺之人,如果说,我墨渊曾经对你许下过什么诺言,应该信守才对,怎能轻易抛诸脑后呢?”

“第三嘛,就来掰扯一下这个两军阵前的事,当日你与我刀兵相见为的什么。我若跟你存了私情,会与你势成水火、拼个你死我活么?那时我们已分属不同阵营,俗语称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是生死对决?就算童年时期我俩还有些故交的情谊,可从你两军对垒那一刻起,也早该散啦。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你不肯承认自己战败,拼死撞了过来,被我的剑伤及要害,命悬一线之际,仍要跟我重提往事,我有些不忍,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后来,折颜说我本不该许你那话,可我从未后悔。可惜我郑重许给你的诺言,你却没来得及听仔细,我是答应还你一份情么?你原话问我,若你还能重来一次,我们会怎样?我只觉得你是不甘心在战场上就此输给我,还想有朝一日摆开架势大战一场,便回复你道,若有那一日,我还你便是,叫你先刺我一剑罢了。我说的这个,依旧还是征战之事,哪里有提到半点私情?”

平生从来没有一次听他跟自己讲那么多话,少绾虽然怨极,却强按怒火,听得格外仔细,但脸上的神情几度变化,根本藏不住心思。听到最后,只剩了悲怆,原来折颜非说她误会了他的话,她一直不肯听信,今日看来都是真的。她抱着虚幻的梦沉睡下万万年,一朝醒来全部皆空,当真是可笑又可怜。

她突然转身仰天,“哈,哈哈,哈哈哈哈.....”空荡荡的苍梧之巅蓦的响起一阵阵狂笑声,吓得原先在附近徘徊的几只仙鹤扑愣愣飞远了。

他不为所动,先由得她笑了好一阵,才又抚袖轻叹,“我还是那句话。你这是何苦呢,放下执念,天地自宽。”

少绾一通发泄完,情绪有些颓废,“好,很好!既然你都解释清楚了,那就这样吧...”她慢慢回头,笑意凝固在脸上,“不过,这笔账还没算完。我最厌烦拖泥带水的,勿论前事如何,你话已经放出去了,到底还是欠我的,今日我若非要讨回来,可算公道?”

他坦荡荡望着她,淡然道,“算。你说吧,要怎么个讨法?”

她的惊诧也只短短一瞬间,迅速恢复了一脸高傲冷漠,“是来文的呢,还是武的?随你挑一个。”

“这文的武的,怎么个说法?”他竟然颇感兴趣似的。

“文的呢,你往自己身上捅一剑,我倆之间,恩怨两清。”她化出寒光凛冽的三尺青锋,手指搭上剑身缓缓滑过,一字一句道,“若是来武的,我跟你单独比试,不过,百招内你还赢不了我,倒也无需你还我什么,痛快认输就成。”她挺直了脊梁,笃定地斜睨着他,目光充满挑衅。

他回她一个了然的眼神,“无关输赢,我本主战之神。”说罢略略起手,轩辕剑应声而出,“请吧。”

于是,久经沙场的俩人什么废话也没有,直接亮出兵器交上了手。好一场恶斗,狂风大作之下飞沙走石,一蓝一红两道身影腾挪得十分迅猛,剑气交错,直杀得难分难解。

说到底,少绾终究对他手中那把轩辕剑有几分忌惮,不敢逼得太近。可五六十招过后,他仍然采取只守不攻的阵势,出剑虽不算凌厉却很严谨,急切间她仍寻不到破解的法门,心中的焦灼不断上升。她恼怒的大喊,“墨渊,你这是当陪我闹着玩吗?还是说,成亲以后脊梁骨变软啦?我才不稀罕你留有余地,若有真本事,你都给我亮出来。”

他不搭话,一招一式还是那样中规中矩。

她更为生气,咬咬牙,加紧催动法力紧逼过去。又使出叫人眼花缭乱的二、三十招,少绾还占不了半点便宜,索性把心一横,拼着被他的剑气所伤,不管不顾地将剑对着他胸前猛刺。电光火石间,忽的瞥见他眼中流露奇异的光,随即看他回剑一收,顿成中门大开之态。

她大惊,就在剑尖快将抵上他胸口的刹那,硬生生顿住,嘴里叫嚷着,“你不是墨渊!你...”

伴随着她的话音,身后一道明晃晃的寒光极速飞来,顺着她利剑刺出去的方向穿过了他的胸口。

她骇然回头,只见仲尹手举着弓弩,刚来得及绽开一脸得意的笑,“姐姐,我...”

转瞬便听得叱咤一声,数道迅光惊雷劈下,将仲尹劈得“蹬蹬蹬”连退几步,笑容马上凝固在脸上,他瞪着又大又空洞的两眼,已经僵硬的躯体直挺挺倒下,激起了一片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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