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们家属院来了一个疯女人。当时她蓬头垢面衣着褴褛,鞋子也破了,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每天缩在楼畔一角。
邻居谢阿姨常抱着她家两岁大的儿子附近玩,有时也给她带点东西吃。可有天这女人突然发起疯来,差点抓花了孩子的脸。孩子顿时大哭,谢阿姨也叫嚷起来,引来好多人围观,对那女人指指点点。
那时院里还没有那么多治安管理人员,围观的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是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她,议论纷纷。而她眼神尖利,困兽一般盯着周围人群。
这时,捡破烂的小傻子拖着一条跛了的腿慢慢移过来,不顾别人的警告,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小傻子原不叫小傻子,也不知他多大年纪。听老人说,大约是因为他生下来就是跛的,很小被遗弃了。那个年代,院里的人家里都没什么钱,没人有余力管他,顶多送他些吃食,总算活了下来。可他长大以后说话都说不利索,每天只会咿咿呀呀说着拼不成句子的词,加上行动迟缓,被孩子们嘲笑的时候也似听不懂,总是傻笑以对,孩子们就都喊他小傻子。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他虽然长了一张亲切的娃娃脸,但也许是因为他跟常人的状态太不一样了,那时候我们这帮孩子都很怕他。他住在我家楼边上自己搭的窝棚里,靠拾破烂为生。妈妈常让我拿些橘子皮给他,可我不敢靠近,只管把橘子皮扔进他的窝棚,然后看着他趴在地上一块一块拾起来,在窝棚周围的矮墙上摆成一圈晒干。
那天,小傻子把那个疯女人牵走了。后来她便跟他一起住到窝棚里,成了他的妻。
妈妈一直很可怜小傻子,有时遇见会对他说:“她是个疯子,根本不记事不认人。你对她再好也没用。”小傻子却总是傻笑以对。
上初中的时候,我晨跑有时会看见小傻子一手拎着大大的袋子,一手牵着他的疯媳妇儿。那女人不发疯的时候,模样竟还挺清秀,就只是呆呆的。那时我已不怕小傻子,见到也会跟他打个招呼。他也不松手,就拽着女人的手冲我晃两下拳头,算是回应。
到我上高中时,院里全部楼房化。小傻子的窝棚被拆了,他们搬到了储藏室住。
夏天很热,只有楼旁的老槐树下比较阴凉。小傻子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要比手画脚告诉他媳妇,如果出门就到往树下走。她就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反应,也不知她听懂没有。
不过,每天下午到了吃饭点,她就会站在槐树下等小傻子回来,比闹钟还准。我们楼上的住户一看她出现在那,就知道该做饭了。差不多正好做好完饭的功夫,小傻子也就回来了,跟以前一样紧紧牵着她的手回家。
可是有一天,小直到大家都吃完饭,他也没有回来,而她就站在那树下一直等。
那段时间整个小城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在盖新楼,老院子也不例外。那天早晨,小傻子跑到工地捡废品,被带钢筋的水泥块砸死了。
有人在楼上冲她喊:“回家吧。他回不来了。”但那女人像根本听不见一样。
晚上,有人把她送回了家。可第二天下午,她又准时准点默不作声地出现在树下,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小傻子回来的那条路。
每天都有人默默把她送回去,每天她又自己跑出来。除了小傻子,她根本不认别的人。
前段时间我回家时,发现她已不在树下等他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上个冬天,她死在了那棵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