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河是一条内河,和长江相连。据说以前是宽阔宏大的,可以通大船,河岸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码头,用于起吊运输沿岸的建材,因为河运的繁荣,单位倒也依托着天时、地利富足了几年。到我们去港务处的时候,大道上河已经变成了一条又狭长又枯瘦的河。每年冬天也会清淤一次,然而终究跟不上积淤的速度,泥沙越积越厚,连年积淤,河也逐渐枯掉,码头也冷清了。
我是新千年第一批被分过去的大中专毕业生,和我一起的还有两个女孩子。单位就在大道河边上,离集镇还有好几里路,没有直通的车,来往交通依靠“摩的”和货车。大道河紧邻长江,江对面就是仪征。西边是长长的大堤,每到春天,河对岸的一排绿柳蓬散垂开千丝万缕的柳枝,柔软的枝条象极了女子的万千青丝,一片妩媚。再远是一片桃林,暮春时节盛开一片片灼灼的红云,在这满天风沙,尘土飞扬的地方,能有什么比这更养眼呢?每到春天,我总是会很乐意跟着办公室的老文去岸边监工,只是为了看看江边的那一派春色而已,虽然风还裹夹着一丝春寒。老文瘦黑,已经退休,是被单位反聘的。他总是一边啜着很浓的茶,一边看武侠的小说,然后把两条腿跷在桌上,我虽然反感他这一点,然而他在名义上却是我的师傅,我自然不便说。他每天中午只打一份蔬菜,一份饭,据说要为儿子攒钱取媳妇。和他共事一年多,我参与的唯一的工程就是单位在江边上建了两排平房,为了把业务往外扩展,单位在长江边上建码头、磅房和宿舍,于是我就画图纸,记忆中他并没有过多的指点。
我所在的科室叫技术科,我学的建筑,老文也是,还有一个学桥梁的同事。办公室在最西边,平时最清静。一般吃完中饭,财务科便聚了几个女的,在一起织毛线、聊天,生产科是一群男人在打牌,还有一群人住单位宿舍楼的,看电视亦或做些别的。我们技术科,只剩下一只大大的吊扇在不知疲倦地吹着,下午我从宿舍到办公室上班,它还在转着,不知道谁开的,也没有谁记得把它关上。工作时间到了,隔壁生产科,依旧人声吵杂,牌局还没有结束,打的人要继续打完,看的人也总是要看完,等牌局结束,各自再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喝茶、看报纸、聊天。
当然生产口子上的人还是忙的,大道河虽然在变瘦,却依然有来往的船只,和运载车,家伙不大,拖几十吨的水泥是不成问题的,还有运沙的,人要吃饭,单位就要生产,运转。磅旁虽然清淡,每天还是有活干的,过磅、抄数、开票、收钱。我曾经在磅房呆过,很是枯躁,磅旁里的职工都是本镇的姑娘,大部分是抵父辈们的职。她们闲暇的时候会经常回想以前的大道河,宽阔的河面,足够几只大船同时并行,每天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磅口业务也忙,运输车你来我往,工资有了,奖金有了,福利也有了。我们几个后来分去的所谓高材生,也只能去发挥我们的想像,这条河的繁华景象,而事实是单位的效益并不景气。
因为偏僻,几乎没有娱乐,单位除了活动室一台大大的电视和两张乒乓球桌可以消遣消遣。住集体宿舍的都是住家,携家带口,他们吃完晚饭几个人就围起打打小牌,围聚着散谈。他们中大部分是当地人,在镇上有家。我们小年轻的,没有乐子,只有去看电视、打乒乓球。渐渐地那些打牌的、打毛线的也有人开始加入我们,一到晚上活动室成了最热闹的场所。
偶尔也会去单位周围转悠,单位后面是一座老船厂,据说这个船厂,曾经也是繁荣的。因为繁荣,所以配套了小学、医务室,我们去的时候,船厂已经濒临破产,船厂不再造船,小学停掉了,医务室也没有,只有几个快退休的职工守着几排的办公楼,还有办公楼里的假山亭台,松树和银杏,花坛也特别多,只是生了许多杂草。
实在缺乏乐趣,我又拿起了画笔和书。晚上吃过晚饭,就到大堤散步,然后再去大道河边写生,很快速写薄上便留下了形态各异的船。有木船、有铁船,木船很简单,船板都用木板钉成。而铁船,一般很大,长足有十几米,宽也有七八米,船身都是钢板,很结实。船舱就是他们的栖身之所,里面有锅台、有电视、有床,家居物什一应俱全,条件好的渔家船上还铺了地板,装修也相当的豪华,一艘上档次的船身价绝不亚于我们住的房子,都要好几十万。
很多个傍晚,我在河边散步,聆听着河水的絮语,踩着细软的河沙,拾着漂亮的鹅卵石,青绿色、褐红色,椭圆的、扁圆的,抓着暖滑暖滑的。很多个夜晚,我在河边写生的时候,铁锈红的桅杆亮起一盏灯,女人们准备着晚饭,她们从河里舀起一瓢瓢的水,煮饭、洗菜、“滋啦”的声音响起,她们娴熟地翻炒着什么美味,以鱼居多,还有味道很鲜美的河虾。在大道河呆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也有幸尝过不少回的鱼,单位大堤上每天早晨都会有渔民担着竹筐来卖鱼,竹筐里各种鱼鲜活地乱蹦乱跳。
这些渔民大多在内海做运输,把一船船的河沙装船,从大道河运到别的城市,跑一趟价格很高,但很辛苦,长时间的海风把他们脸吹得黑黑的。其实在江边生活,最头疼的莫过于风大灰多,办公桌每天都会积厚厚的一层灰,不打扫就没法落座,院子里的松树、樟木树也总是灰灰的,除非是大雨过后,才会把这个地方冲刷的异常清新而干净,树木的叶子才显出绿意。
我终于意识到我所在的地方原来离城市的心脏很远。关于城市生活的想像越发牵引着我,我知道其他一些年轻人也和我一样,想像着外面的世界。先是有两个年轻人办了停薪留职,去了南方闯荡,然后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写了辞职报告,去了市里发展。一年后,分管局开始考虑单位的改制,盘活企业资产,单位从全民制企业改制为股份制企业,愿意留下的凑股份,不愿留下的如我们,都选择了离开。现在我们那一批人,大家都各奔东西。大家或体面或艰辛地闯世界。离开大道河后,我又去过一次是去转保险,生产科依然是一群人在打牌,财务科依然是几个人在聊天,倒是没看见一张年轻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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