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工厂

我走了很久,口渴、浑身发冷,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没有别的感觉了,只记得还得沿着这笔直的道路往前走。
天空被墨浸润了,月亮并没有按照约定出现在荧幕,因为连繁星也失约了。
听不到风声,听不到虫鸣,什么也听不见。眼前是黑的,耳边是黑的,身上是黑的,因为世界也是黑的。
漆黑的夜的尽头出现了一座漆黑的工厂,漆黑的大铁门的缝隙里投映出工厂里漆黑的灯光--那好歹也是道光啊!我走到工厂面前,没有路了。本能地转过身去,往来时的道路挪。灯光闪了一下,吓得我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就在停下的这一瞬见,静谧崩裂了,炸开了声响:“接着走!着走!走!”
就在那没有知觉的腿的前后交错中,我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座......漆黑的工厂。
于是又一次调头,再调头,再调头......腿从麻木中解放了出来,变得好酸、好涨,但最后又归于了麻木。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漆黑的大铁门倏然开了,却没有掀起一丝风。或许是我浑身早已被泥浆包裹了,有风吹过,但却并未被我察觉。
“您好!请问是新来的策划员先生吗?”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挂着鹰钩鼻的男人斜睨着那对细丝一般的眼睛,冷冷地问道。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算了,我还是得先应付他:“啊,啊,嗯,对!你知道的,我就是新来的测绘师!啊,不,新来的策......”
“好的,尊敬的策划员先生!”
我讨厌他那副斜睨的眼神和冷冰冰的口气,口上说着尊敬,却也无半点表现。“请问.......”
“您的办公室在那边,二楼的位置。”也不等我回应,他便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纵然心里憋着天大的怒火,也只得硬着头小跑着跟上。
这座建筑长得很奇怪,虽然和平日里见到的写字楼没什么两样,却给人一种猛兽的观感,仿佛随时都可能长着大口将你吞下一般。“咳!咳咳!咳!”刚进入这猛兽的大口,一股失修已久的烟尘就给了我一个熊抱。反观那带路的鹰钩鼻,似乎早就熟悉了这样的环境,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等我回过神来,用胳膊肘擦了擦呛出来的鼻涕和眼泪,鹰钩鼻早就不见了踪影。凭借着漆黑的灯光,我找到了一个靠在墙角的女人。“您好!请问您知道上楼的楼梯在哪里吗?”
那女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强撑着站了起来。这一撑,让我直接坐在了地下。“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女人抖动着她的大象腿尖利的质问道。
“我是新来的策划员,我找不到我的办公室,办公室听说在二楼。”
“呵,策划员?我们这里从来不需要策划员。况且二楼!二楼都是负责人们住的地方,你连进一楼的资格都没有!滚!快滚!”
“可是一个长有鹰钩鼻的黑衣男子已经上去了,他说他领路带我上二楼找我的办公室。”
“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那可是总监!总监领你来的?还给你领路?我要确定一下!”
这肥婆说着便拿起了地上的电话,用她的小拇指费力的伸进去转了几圈以后拨出了号码。“喂?哎呦呦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想问问总监是不是......”“哦哦,好,没有啊,嗯嗯我知道了。”“啊,哦哦,那是这样啊。好,我来处理,哪敢劳烦您啊。真抱歉打扰您了!”
不得不说的是,那肥婆笑起来谄媚的样子真是恶心的让人想吐。脸上的一层层的肥肉叠在一起抖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反胃。
“那么,现在我总可以上去了吧!”
“上去?你个小豆丁开什么玩笑!公司老早之前聘请过一个策划员,不过早就取消了。总监嘛,事务繁忙,这件事可能他早就忘记已经取消了,于是下面的部门也跟着忘了。不过总还有没忘的!哼!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被那个肥婆粗暴地赶了出来,重新走回了黑夜之中。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幕布上落下,打在我的身上。身上的破布条在雨水的润泽下黏在身上,还好没有风,不过反正已经够冷了,冷到连打颤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我双腿继续搅和这泥浆,冰冷的泥泞划过脚尖,包裹在脚掌上,然后又从脚后跟脱落。就这样,我开始往前走去,一步,又一步,泥浆在雨水的支持下随着脚步的延伸慢慢的上涨。当泥浆已经没过小腿的时候,我的头上传来一阵剧痛。“啊嚇!”光顾着埋头赶路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头撞到了一扇大铁门上。“当——”黑夜的寂静被打破了,那铁门也被撞开了。
我揉了揉脑袋上的大包,肿的还真大,轻轻碰一下都有剧痛传达灵魂,那疼痛呵,仿佛是那肥婆的化身,抖着那双大象腿,疯狂地嘲讽着我。
“您好!请问是新来的策划员先生吗?”一个穿着旗袍的雍容女子站在我的面前,她说着,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在漆黑的灯光下,她白皙的面庞衬得更加美丽了。不过唯一令我感到有一丝丝不爽的,是她那双15厘米高的恨天高和她那45°微微扬起的头颅。她似乎不屑于正视我!
“嗯,对,是我!听说你们聘我来是一个意......”
“尊敬的策划员先生,请跟我来。您的办公室在那边二楼。”说着,这个雍容的丽人就哒哒哒的踩着那双恨天高,飞快的向前走去。我用力踢了踢脚上的泥浆,小跑着才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又是那座巨兽一样的大楼,我又一次进入了它的血盆大口。不过当我走到拐角处的时候,那个睡着觉的肥婆不见了,靠在墙角上的,是一个带有放射性标志的垃圾桶。我侧耳倾听着“咚咚咚”的声响传来的方位,在黑暗中摸索着。这里的灰尘味道好像不那么刺鼻了,我在漆黑的灯光中看到了回旋式的楼梯,赶忙爬了上去。
这楼梯真长,我绕了4圈才见到了终点。不过那高跟鞋点地的声音却再也听不见了。在我靠着楼梯扶手喘气的时候,一个扫帚打在了我的腰眼上,差点没让我直接滚下楼梯。“说,你是谁?怎么敢私自上2楼!”一个干瘦干瘦的男子手持扫帚一脸警惕地问道。
盯着他那满脸的麻子,我微微扬了扬头:“我是新来的策划员,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吗?知道的话就快领我过去!”
“新来的策划员?我们的策划员招聘计划早就取消了,这里没有你的办公室,快离开这里!”
“可......是一个穿着恨天高和旗袍的女子带我来的,而且早先你们总监也......”
“笑话,我们的副总裁会来给你这个瘪三领路?她肯定是恰好路过,又看见你,顺便带你上来!他们可是真正的公司高层,像你这种小的人员调动他们是不知道的。上面只顾下令招聘策划员,下面取不取消招聘是下面的事情,上级是不会关心的。”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你踏上过二楼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不要再亵渎这片神圣的地域了,现在给我滚!”
说着,这个麻子拿起扫帚就要再给我来一下,吓得我扭头就逃。
我再一次回到黑夜里,雨已经停了,路上的泥浆也干涸成了漆黑的黑土地。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清爽。深吸一口雨后的臭氧,刚想伸个懒腰,腰眼处边传来剧痛“那个该死的清洁工,下手还真狠!呸!”我朝着漆黑的远方吐了口口水,一手按着腰,一手捂着还有些疼的头,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脚下的血泡被树根磨破了,导致我每走一步都呲牙咧嘴。我拍了拍没有包的另一边脑袋:“伙计,忍一忍,我们还要向前走一会儿。一旦歇下来说不定就要等待戈多了。”
就这样咬着牙慢慢的向前挪着,黑夜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漆黑的大铁门。这次门缝里透出的光线要亮一点,让我隔着三米就看见了这铁门,避免了脑袋的二次受伤。
“您好!请问是新来的策划员先生吗?”果不其然,大铁门自动开了,门里传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那是一个穿黑色西装的老头,一头银发在黑光下油亮油亮的,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镶着两只浑浊的眼睛,它们在上下转动着,打量着我。
“对,我是,不过我听说你们公司下层人员取消了......”
“尊敬的策划员先生,请您跟我来,您的办公室在二楼。”也不等我回话,这个老爷子就带着他那双锃亮的皮鞋向前走去。幸亏是个老人家,我一路小跑着还能跟得上他。
跟着他拐进了那座恶兽一样的写字楼,绕过了墙角的放射性废弃物存放桶,上了楼梯。这下总算没有一扫帚的暗算了,我跟着老头到了一间60多平米大的办公室,檀木的办公桌,牦牛皮的座椅,还有一个雕花的茶几。
“这里就是你写策划的地方了。”老头说完,也不等我反应,便拉开门走了。
办公桌上摆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本季度公司需完成的业务。我打开抽屉,拿出笔和纸,开始计算各种数据。等到我喝下第6杯卡布基诺的时候,四张A4的策划书便写的满满当当。我站起身子,一只手撑住受伤的腰眼,缓缓的伸了一个懒腰。于是就拿着这份策划书敲响了隔壁经理办公室的门。
一个高个子男人来开了门。“您好,经理,我是新来的策划员,这是这一季度的策划,请您过目。”“什么事?”经理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问。“我来交这个季度的策划书。”“交什么?”他吃惊的看着我,眼屎还结实地挂在眼角。“策划书啊。”“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们从来不需要那种东西!小刘,你去给他解释,我要去接着睡觉咯!”他叫住了门外一个端着水的女人,然后瞟了我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是谁?我们公司从来都没有过策划书这种东西,下面的人自然会做好一切的。”
“我是新来的策划员,你们总监、副总裁和一个很有气质的老人都接待过我。”
“噗——”这个小刘一口把刚喝进嘴里的橙汁喷了出去,大眼睛瞪的老大,“公司大佬们从来只会安排事情的,下面人做什么是下面人的事,他们才懒得听报告。像你这种大佬认为可能有用却被下面认为无用的家伙,才不可能进来呢!”
“我——我认为公司当前的模式.......”
“行啦,你就是一个局外人,说不好听点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喊保安啦!”
听到这话,我顿时觉得腰眼一紧,在小刘那漆黑的大眼珠子的瞪视下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座写字楼,穿出漆黑的大铁门,又一次走进了黑暗中。
直到不知何时,我走得发须斑白,又有一座漆黑的大铁门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已经颤颤巍巍了,颤抖着双手摸在了铁门上,铁门开了。
一个年轻人看见我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已是进气多出气少,连忙大呼起来。大楼旁侧的小破房里出来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公司的下层。
“看在你临死前告诉你吧,老头,公司策划员的岗位始终在那里,它只为你一个人开放!”
我在弥留之际突然看到,大楼里面倏然射出一道光,那道光一反常态的不是黑色,而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颜色,它是那么的耀眼,将我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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