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地活着

      心里迷茫,便一个人去了公园。去的晚了,十点才到公园,大部分锻炼身体的老年人和家庭主妇已经回家,一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公园,倏然安静异常。除了一两个两个散步的老年人,几乎整个公园里空旷无声。我信步走进林荫小道,看长满了金黄叶子的各种树木——秋的静美在这里一览无余。干褐色的枝干,金黄的叶子,那种生命在覆灭之前努力呈现出的最后的美——无法用确切的词语形容。落叶遍地,一层层堆积,让人想起泰戈尔“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样曼妙的诗句来。一棵树的叶子,在经历了春夏秋冬的洗礼,走向生命的冬季,却勇敢执着,毫不畏惧,该落的时候落下,该走的时候静而美,像初春发芽时一样,毫不犹豫,毫不倦怠,生则刚勇,死则静美——用一种安静的抗争,抗争风雨,抗争命运,也抗争四季的变换,在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时,也不曾懊悔。只用金黄的颜色向世界告别——用一片金黄宣布这灿烂的一季的结束——我真佩服这些或金或红或已深褐色的秋叶——蝴蝶一般,在风起的日子里,飘飘洒洒,似花落满天。

  我双手合十,站在树荫里感悟生命。对天地万物,对所有的生命,都充满了感激和敬畏。我往前走几步,倏然,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树的枝桠,照在了我的身上,脸上,我便站在那树下,扬起脸接受这一缕阳光的照拂与温暖。抬起头仰望蓝天,天空透明得像一块蓝玻璃,高远而纯净。一转头,看见远处是灵隐寺的铁栅栏和小门,褚黄色的墙,也看见那座修了近五六年的庙宇,已经完工。那些飞檐斗拱与宽大的门楣窗户,均已漆上五颜六色的色彩,使它显得熠熠生辉,雕梁画栋,气派异常。信步踱进去,院子里已全部水泥硬化,曾经的庙宇已改变了格局。大雄宝殿前面连接起这座新建的庙宇,形成了建筑群。院子里新栽了一棵生着葵花叶一样巨大的叶子的新品梧桐树,树干跟铁锨把粗细,但它巨大的叶子已微微发黄,挂在稍显单薄的树枝上,给人感觉像是负担似的。

  大雄宝殿许久没有修葺过,漆色斑驳,已经显出没落来。唯有屋檐下的两棵梧桐树,一高一矮,越长越大,像门神似的守护在大雄宝殿两旁。其中大的一棵还结了果,小桂圆似的黄果果,一串串一串串的挂在树梢。但比桂园的个体小了很多,大小仿佛我们小时候吃过的狗刺果果,土黄的颜色,和桂圆很像。高大的这一棵树,这一年像个长个子的孩子,打开伞似的树冠,向苍穹冲去。虽然枯黄的叶子已经开始凋零,但它的果实却挂得非常牢靠,仿佛那不放手的痴情汉死命的抓住爱人的手。湛蓝的天空,被这一棵大树的枝桠,树皮画似的,割得凌乱,而我则跪在大雄宝殿前面的蒲团上,泪流满面的三叩三拜。

  若不是因为我那乖巧伶俐的孩子,避世皈依,来这里修行,也是不错的选择。我现在是真的信佛了,佛活在我的心中,他老人家秘密地居住在我心中的坛城,指引我向一切善的,光明的,透亮的,无一切苦厄的地方行进。

    从大雄宝殿出来,步行走上去往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台阶,在碑前默哀三分钟,是我常做的动作,然后绕过四方形的水泥栏杆围起来的纪念碑,下山向公园的湖边走去。这边满是槐树与垂柳,这些到了暮秋,叶子又鹅黄嫩绿起来的槐树和垂柳,颜色和状态,又返回到春天刚刚发出嫩芽的状态了。仿佛一个人,年老了以后,面容便恢复到刚出生时一样。不知你们观察过没有,老了秃顶的老人,初生时,定然头发很少,脑门发际线高很高。

    我站在树荫里,向湖面望去,湖里正在加水,湖水灰黄而浑浊,但是极安静。远处九曲桥连接的亭子里有一个我认识的老头,正在吹笛子。这老头以前也是我们县小有名气的作家,现在老了,又喜欢起笛子来。

    以前总看见他一个人孤独的站在公园南边的那个长满爬山虎的长长的水泥门廊下吹长笛,以前,笛声总是断断续续,高高低低的,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但他极认真的吹着,跟小学生第一天上课一样仔细认真。忽然我又想起一个人来,我的恩师——石正斌先生,他以前也站在这长满爬山虎的长廊下,一个人孤独的吹长笛。但他的技术似乎更加娴熟些。功力也比老头儿深厚些,他的笛声悠扬婉转,总是吹着完整的一首曲子。这样想着,忽然,灰黄的湖面上低低的掠过一只纯白色的大鸟,白翅膀上呈“M”形,优雅快速的飞过去落在湖的那一边。它快速飞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白风筝,速度快的我来不及看清它的样貌和品种。我拿出手机,快步跑几步,拉近镜头,它就落在湖对面的岸边。此刻正优雅的低着头,梳理羽毛,又举着细长的脖子东张西望,警惕性很强。我要等待它起飞。果然,不久,它就又翩翩起飞了。它快速地拍打着白翅膀,像一只飘在蓝天上的自由的精灵。

    它飞到高空,便四肢舒展,开始滑行——它滑翔的样子太美了,曼妙的像一只穿着白纱裙的安琪儿。向往它的自由与飞翔,我爬上九曲桥,追随着它的白影子,看得痴了。吹笛子的老头看见我,微笑着算是打招呼。这老头儿,老了老了又吹起笛子来,还像模像样的。恰好耳机里听到杨熹文的一篇文章《人要热气腾腾的活着》——这老头儿,这鸟,还有阳光下的我,都不是在热气腾腾的活着吗?

   

图片发自简书App

“是老鹳,”老头看我的目光痴痴,追随着那鸟,他热心地解释说。我听了,微笑着点头,但疑心那是白鹭,因为白鹭的脖子细长,又浑身雪白,鹳鸟的脖子粗短,身体上又有灰黑的杂色羽毛。但不管它是什么,它优雅的姿态迷倒了我,它飞翔的自由感染到了我,我坐在亭子里听老头吹笛子,他现在吹得很不错了呢。旁边还有一只蓝色的伴奏音箱,旁边摊着曲谱、歌词,又有一只深咖色的笛盒,里面装着长长短短的四五只长笛——专业得很。这有梦想的老头也感染到我。要活,要像他一样热气腾腾地活。随着他悠扬起伏的笛声,我几乎雀跃地舞起来,这悠扬的笛声,连旁边的三两行人也听得驻了足,我把身体附在栏杆上,仔细聆听,并眺望着远处的亭台和白鹭,忽然听到高远的地方,有人在召唤我,我的心咚咚跳着——那是我的佛,我知道。此刻的我“心无挂碍,五蕴皆空”。我张开双臂,抬首仰天,脸上露出平和幸福的微笑,与这蓝天,这湖,这鸟,这景,融入一体,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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