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那些有故事的人,一肚子的酸甜苦辣,调味日常的白粥米饭。我算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出生于计划生育的年代,那个时候家里很是贫穷,印象中家里最有价值的大件物品就是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和一台凤凰牌缝纫机。目前凤凰牌缝纫机还在家中,处于半就业状态,偶尔老妈会搬出来缝补一下衣物。永久牌自行车却早就被老爹卖给溜街收废旧物品的老大爷了。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骑自行车,它也贡献了不少的价值。回想起来我现在骑车技术如此扎实,也是拜它所赐,毕竟那种大型的,又带杠的自行车对现在很多大人来说,骑起来也是稍费些力气的。然后就是电视机,是继这两件大物件之后,家里增添的一件娱乐家电。那种黑白的两色家电,信号不好的时候整个屏幕就是一片雪花,然后往它身上拍拍,运气好的话是可以把信号拍出来的。像这种老家电,基本家里都很少见到了,偶尔会在某个街道的某个文艺小店里看到,都是摆出来装饰用的。 《葫芦娃》《海尔兄弟》《小糊涂神》《黑猫警长》这些具有童年回忆的动画片都是通过那种黑白电视机深深埋在脑海中的。后来家里新添了一台彩电之后,那台黑白电视机就被搬到了外婆家。后面不知辗转去了哪里,再也没有见过了。
就像这些老物件似的,很多那个年代的老人,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离开了,再也没有见过了。村口的一棵大梧桐树,自我出生的时候,它就生长在那里,春天发芽,夏天开花,秋天落叶,冬天沉寂。老人也是,自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是老人,我1岁的时候,他们70岁,我10岁的他们70岁,我27岁了,他们还是70岁。我的年纪还在增长,他们的年纪却真的只停留在了70岁。明明村口的老梧桐还在的,明明我会长到38岁的,可他们呢,怎么就一直只有70岁呢。那个经常捏着大烟袋往里面塞烟叶的邻居爷爷不是还在门口吐着烟雾呢嘛?我记得他总爱在割了一背篓草之后,佝偻着身子慢慢坐在树墩子上,从后腰拿出烟袋,划一根火柴,点燃烟袋,然后甩灭火柴,嘬一口烟袋嘴,吐一团白烟雾。偶尔会有跟他年纪一般大的老人从门口路过,便招呼停下来一起坐坐,随便说些以前的事情,不会唏嘘感慨,更多的是没有情绪的平淡的叙述。这个我从小便熟悉的一个人,自某一天我从学校回来,看到他家围了很多人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了,人是会离开的,特别是老人。
老人是会离开的。
15年我在杭州工作,抽时间去考了驾照。那天是农历12月初10,考科目三。当时前面就一个人在考了,考过之后就是我。爸爸打电话过来,我没有接。回复短信说,在考科目三,一会回过去。那时没有多想,只是疑惑,平常都是晚上打电话,怎么中午时间来电话了。那天很庆幸,我考的时候,视频监考的人下监控车办事,我便以满分的成绩考过科目三。下车给爸爸回电话,那一分钟是漫长的一分钟,以至于我现在回想那漫长的一分钟,怎么都无法回忆起爸爸到底是怎么给我说的,什么语气说的。只记得他说,你爷爷走了。豆大的眼泪落下来,刚刚的喜悦之情瞬间被吞噬。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你还好好的,走路虽然慢些,拄着拐杖还是可以从庄里面到庄后面的。我还想过几天回家给你买厚厚的棉衣服,你肯定会穿出去,跟其他的老伙伴炫耀说,我孙女给我买的,我孙女给我买的;我还想要给你拍好多照片,拿给我同事炫耀说,看我爷爷96岁了,身体还棒棒的;我还想等到你100岁的时候,我们一大家人一起拍一个大大的全家福,里面有你的儿子女儿,你的孙子孙女,你的重孙重孙女。爷爷你知道吗,你现在都有曾孙了。我想象着你用骨瘦嶙峋的手颤颤巍巍的抚摸那张小脸的神情,老年斑在你脸上肯定都欢呼雀跃了。一双澄澈的小眼睛望着一双被岁月抓满爬痕的眼眸,那应该是第一代人和第五代人之间的对视,中间隔着四代人,每一代的爱与期望都在你的眼神里熠熠闪光。太多想好的事你都来不及参与。
你走在寒冷的冬天,那年异常寒冷,村里很多老人都在那年过世。我总是在想,如果那年温暖一些,你是不是现在还会拄着拐杖从村里走到村外,搬个小板凳在我们家院子里一坐一上午。我会过去跟你聊天,你把手放到耳后,认真辨识我说的什么,然后斟酌两秒,说一些答非所问的话。你耳背啊,多少年了,跟你说话总是要很大声音,像是在吵架,也不知道跟你说过的话,你到底可以听清楚多少。你爱抽烟,记得那年春节不知谁给了你一支烟,你刚要点燃,大姐说,爷爷不要吸烟了,对身体不好。你说是是不吸不吸了。然后大姐一走开,你就又拿起打火机。你像个调皮的孩子在跟自己的孩子玩捉迷藏,真是个老顽童。
记忆犹新的,你出殡头一天,天气很好,温暖的不像是冬天。老家风俗,出殡前一天要钉棺。主事的人说,家里人最后再看一眼老去的人,然后就把棺材盖钉上。我知道啊,我亲爱的爷爷,我只能看你最后一次了,我和你说话你再也不会回答我了,我要好好的再看你一次。你安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连脸色都没有变,还和之前见到的你是一样的。对啊,你就是睡着了,只是你这次睡得要久一些,可能要睡到我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才会醒来吧。前面的亲人慢慢的挪动着步伐,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大家都笑着看着你,主事的人说不能哭,我们哭了,你就走不安心了。不哭不哭,笑着围着棺材走了一圈,主事人说,钉棺。然后帮忙的邻居抬起棺材盖,放到棺材上。“人隔千里远,不隔一块板”,于是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在喉咙里的眼泪涌满眼眶,我捂着嘴悲痛呜咽。2015年冬季,我没有爷爷了。
老自行车没有了,老电视没有了,爷爷也没有了。他们都是老物件。我回忆着爷爷骑着老自行车的样子,回忆着爷爷放下自行车拄着拐杖的样子,回忆着爷爷翻过村口的那个坑,来到我家,给我说“咱家有电视机了”的样子。我总以为岁月久远,总以为爷爷可以活到100岁的。却忘记了,老人是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