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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按计划回老家那天,走出车站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电话咨询了一个“野猪儿”他收价颇高,一是太晚了,二是人不够,我需要支付四个人的来回费用也就是包车,他才肯送我回去。正好,我也不太想回家,就拒绝了他的要价,在车站找了个椅子坐下休息。
喝水,然后去便利店买了桶泡面吃。
深夜的车站很安静,灯光,指示牌,疲惫的人群,城市按照既定的规则默默运行。
接站的人不多,但是仍然有不少人在徘徊,车站口喊去哪的“野猪儿”也变少了,但要价都差不多,刚刚下过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泥土的芬芳,这是大城市里难有的气味,总让我感觉仿佛置身梦中。梦里的我赤脚走在泥泞的田地里。
今年的工作很忙,一直在加班,早上六点到夜里十二点,独自出门,独自归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进厨房煮一碗白水面,可笑的是,文文曾经教过我怎么煎蛋怎么煮面,我却只学会了白水面。
是的,我总是不经意间想起文文。十几年前,文文第一次出远门,在北京租了一个半地下室,那个时候她还很天真,喜欢坐在过街天桥白嫖流浪歌手的歌声。文文很天真,傻乎乎地教会我很多没用的事儿。
比如怎么挑选一根黄瓜,直的更脆,弯的更涩。为此我们买了一堆黄瓜来试验,然后在互啃弯直黄瓜到满嘴都是黄瓜味。文文就开始教我吃黄瓜,生吃也分好几种,其中一种是直接洗干净了就啃,一种是洗干净了蘸酱啃。然后就是黄瓜炒鸡蛋,凉拌黄瓜丝,黄瓜蔬菜沙拉。文文做这些的时候总是一副高人模样,她对着我说:木木,你可要学会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至于饿肚子。
我当时满不在意,毕竟我从来不认为她会不在我身边。
后来文文就教我如何扫地,如何拖地,如何细分衣服颜色扔洗衣机里洗衣服。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我总在夜里打开房门的时候想起她教给我的这些无用的事儿。直到有一天过于疲乏,洗衣服的时候没按她说的分颜色洗,结果那件她送我的白色衬衫被染上了粉色,东一块西一块的不均匀。
那天我哭了吗?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
再也没有人给我说“该如何过日子”,生活的节奏越过越快,碎片化的时间只留下茫然,越来越快的网速却割裂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翻看文文的朋友圈,她好像变懒了,朋友圈里依然是曾经她和我的那些记忆片段。
“木木是个大笨蛋,打个鸡蛋把壳也打进锅里了。”
“我说那个流浪歌手在唱七里香,木木说不是,哼。”
“今天木木发工资了,我也发了,两个人的工资付完房租还剩两千,日子好像开始有了盼头,木木说带我去吃火锅。”
“放假了,木木带我来看天安门了,木木拍照的时候像个木头,跟他名字一模一样。”
“木木越来越忙了。”
朋友圈停滞在文文说我越来越忙就再也没有了。她离开我后的时光,我连个窥视的地方都没有。我好像也记不起当时她的表情,只依稀记得自己用疲惫的声音对着文文说:别闹。
最后那段时间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每次我回到家只有干净整洁的家,厨房里她给我留的饭菜,以及她安静的睡颜。我时常看着她的睡颜微笑,暗暗鼓劲儿说,会越来越好的。
是的,我从未想过她会离开。就像我死活想不起那天晚上回到家找不到她时候我的恐慌。
我好像失去许多记忆,回忆断层得厉害。
我点了一根烟,微弱的火星似乎在吞噬我的神经,我低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让心安静了下来。
02
我一向不善于人际关系。
次日一大早,我赶了最早的一班汽车回乡下。大巴只能到镇上,我需要徒步从镇上走回乡村。我打算在刚刚睁眼的小镇买了些水果礼品带回家,进入超市选购的时候我想起文文说的话。
“木木,叔叔喜欢抽烟,但是又舍不得钱,你记得买条中等的烟给他,太贵了他会舍不得抽。”
“木木,阿姨爱美,你要买护肤品,但是要买国货的,进口牌子的她看不懂不会用,你找导购推荐就行。”
当时我怎么想的?一开始我觉得文文很可爱,事无巨细地安排和计划着我们的生活。后来,后来好像我说让她自己安排就好,不用给我说。再后来,再后来好像我让她别拿这些事儿来烦我。
是了,最后我嫌她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文文的表情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突然沉默,脸上都是无措还有失落。可是当时我却嫌她烦,我真是个混蛋。
我按照记忆里文文说的采购,我突然想不起她喜欢什么。是了,文文喜欢什么呢?
记忆里都是她在照顾我,围着我转,给我买衣服,给我做饭。她总是开心的,快乐的,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其实都是她在迁就我。
我晃了晃头,强行抹去这部分回忆,拎着东西回家。
回到家家里没有人,大概是去地里劳作了。我把买的礼品放在母亲的卧室里,然后出了门。走着走着,我便开始往山上去。这里山上有座寺庙,很有名。
走在阶梯上我想起了文文,那天只有我和文文,她问我想不想知道未来的姻缘。她这样一幅憧憬的模样对我说,不论我想不想都得跟着她去了。走半道的时候文文开始喘气,她体质一向不好,走不得远路,也爬不了山,一爬山就全是通红,从脸到脖子再往身子上蔓延。我牵着她,半拉半拽地把她拉到寺庙前。
想来那个时候我心里是紧张的,掌心里全是汗水。文文的脸也很红,比平日里的白里透红更显红润。到了寺庙,视野就宽阔起来,文文在寺庙前歇息了许久,她说求佛不能一身狼狈,她需要整理好自己。
我们坐在前面的台阶上,风吹起她的头发,我转过头看她,阳光洒在她红扑扑的脸上,美丽极了。
后来我们进去大殿,一人求了一注签。我问文文,她的是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我依稀记得,那天在寺庙前,文文看着我说,以后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我没当回事,现在终于明白,她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分开。
半道上有熟悉的陌生人给我打招呼,我不太记得是谁,只得腼腆地笑。在问及我为何突然回家时候,我愣了愣,回了一句有点事儿。
风吹过山林,我耳边回响着文文的笑声,清脆,充满朝气。
03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厨房忙碌了。她看见了我放在房间里的东西,然后做了我爱吃的炖排骨。
父亲抽着我买的烟,对着我说:“怎么回来了?回来也没提前说一声,我和你妈好去镇上给你买点你喜欢的菜。”
我看着父亲有些苍老的脸,说:“公司放假了,想着回来看看你和妈。”
父亲好似知道了些什么,又忍了忍没说话,只是说:“回来就好,有时间就多待几天,你妈她总念叨你。”
母亲端着一大盆排骨上桌,我去接了过来,“怎么做这么多?”
母亲往我身后望了望,问:“文文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有些无措,我不知道如何给母亲说,关于文文已经离开我这件事。他们都认为我会和文文一直走下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又感觉什么都不说也不好,只好低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想来他们是不知情的,有些震惊,母亲想要说我什么,又被父亲的眼神制止了。只好说,“吃饭,吃饭,先吃饭。”
饭桌上母亲几次三番想张口,最后都咽了回去。我也默契地当没看见。
晚上的时候,父亲翻出来象棋,给我说:“来一局?”
我应好。
“人生就像这棋盘一样,总有输赢。”父亲没来由地开口。
我知道,他看出来我的沉闷还有慌乱,想要借“过来人”的身份开导我。我对着他笑了笑,说:“爸,我没事儿。”
“唉。”我听见父亲的叹息。
我还记得,那年我带文文回家,父亲母亲脸上堆砌的笑容,真诚,热切。
而今只剩下他们的叹息。
我也想叹气,我无数次思念着文文,只是我总是记不清当初的自己为何会把她弄丢了。
“木木,你说,要是以后你有钱了,你还会像一开始那般对我吗?”
“当然会。”
呵,到底是我变了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正视自己的内心。成年人总是沉默的,隐忍的,尤其是在她的面前,我总是害怕自己露怯,让她察觉到我不安的心。
甚至,我连这些忐忑都不敢讲给她听。
就像是她无意识地念叨“房东又要涨房租了”“我们又要搬家”一样。
我知道她的委屈,才会努力工作,想要给她一个家。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在这个过程中把她弄丢了。
晚风吹来,带来了一丝清凉。生活就是这样,哭一哭,笑一笑,又是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