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歌：半夏当归怎不归
引子。
“沈家二小姐沈墨歌没了。”
整个小镇都在议论着这件事，不为沈府是个名门贵族，就为那沈家姑娘的貌若天仙，倾城之姿，也是值得人们饭后闲谈的。
如今白白死去了一个好姑娘，不禁令人叹息红颜薄命。
我倒是对此事所知甚少，作为一个青囊传人，我日夜游历于草木之间，只为寻得《青囊书》中遗漏的仙草之灵。那些关于沈府的只言片语，皆是从来草庐求药的病人口里得来的。
倒是有一点，我是有几分兴趣的。
一。
今日一早便迎来了沈府贵客。
沈家大小姐沈墨遥由一个小丫鬟扶着走了进来，她面色憔悴，一身素色琉璃裙也被这容颜衬得黯然失色。
“医女，我知你医术精湛，所以我特此前来求药。”沈墨遥抿抿嘴，不再言语，倒是她的小丫鬟接嘴道：“我家小姐近日夜夜未能安眠，总是不断梦见已经死去的二小姐，请问医女有何良方？”
沈墨遥在我面前坐下，瞬时一阵不算太重异香刺激了我灵敏的嗅觉。虽然香气已经清淡了许多但还是可以感觉到。
我轻轻捣着草药，头也不抬地说：“小姐恐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沈府的两位姑娘交情深厚，虽说妹妹沈墨歌是嫡出却也待姐姐沈墨遥是非同一般的好，而沈墨遥也当她是亲妹妹。
直到一个叫林暮的男子的出现。
自古情字最难堪。
玉树临风一少年，惹乱了初春少女的心扉。于是两姐妹无可救药的爱上，然后反目，争执。
相较于沈墨遥的温柔静默，人人都更喜欢沈墨歌的活泼机灵一些。林暮也不例外。
然后，沈墨歌就毫无征兆地死去了，再然后，便是关于妹妹的死的各种猜测。
关于沈墨歌的死，姐姐沈墨遥心中到底作何感想，我不知道。
于是我微微一笑，道：“斯人已逝，各自安好。若是有别的什么故事，墨遥姑娘只要心中无愧，即便是魂魄妖梦又能怎么样呢？”一句话便堵得她无话可说。
两人皆无语凝视。看了看她们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起身送客。
既然她不信任我，不与我说实话，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插手别家之事了。我想只要根患未除，就还是会有那一天的。
果不其然。
这天夜里沈府便差人把我请了过去，说是沈府大小姐突然发病，神志不清，口中不断呢喃着“有鬼，有鬼。”
我找了几分药带去，虽然我知道于她而言功效不大，却还是希望能有个转机。
希望，能看到我想看的那股香气的来源。
“啊，不要过来，求求你放了我吧。”沈墨遥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面无血色，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我退避了房内的丫鬟们，只说我要和沈墨遥行针，然后刺了沈墨遥的昏穴。
“出来吧，别在装神弄鬼了。”
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从竹帘处一晃而过，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我年前的这位青衣少女，那模样与已经死去的沈墨歌一模一样，难怪沈墨遥被吓得不轻。
但我知道她不是沈墨歌。
那少女清吹了一声口哨，撇嘴道：“还是被发现了。不过你为什么不怕我？”
“姑娘纵然扮成了沈二小姐的模样，却不知自身的香气已经出卖了你。”我道，“而且你有一股特有的灵气。”
少女并不甘心，咬牙说道：“别以为你是医女我就怕了你！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我只是让她接受应有的惩罚。”
“哦？”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二。
“她们姐妹原本情深，却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反目。”少女恨恨地说，“而且墨歌那么善良，待她姐姐那么好，到头来却是她最亲的姐姐害死了她，难道沈墨遥不应该为她的自私付出代价吗？”
我在浓浓的夜色中听她说起这番话，坐在沈府别院的台阶上的她是那样轻灵美丽。
“姑娘当真是侠骨柔肠。”我淡淡地说，“可是姑娘怎么知道，沈二小姐的死就是沈墨遥害的呢？”
她一时语塞。
“不是所有的前因后果在自己脑袋里构思出来的，否则这人世间怎么会有官府断案一说？”
后来，我同这位姑娘打了一个赌，赌注便是她的仙灵之躯和我的《青囊十注》。
我知道她有一颗爱憎分明的心，我也知道因为沈墨歌生前对她有雨露之恩所以她才会插手这件事，报答沈墨歌。
只是啊，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都是徒然。
我奉命于沈府暂住，为沈墨遥调理身子。只是沈府没有女主人，只凭沈府老爷打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下人们对于沈墨遥的照顾也有所懈怠。
“这些丫头们平日里最喜妹妹，毕竟我是庶出，以前是看在墨歌的面子上对我好的，如今我这般光景……”沈墨遥话音未落，我便打断了她：“沈姑娘不必多想，墨歌的死把悲伤留给了爱她的人。而今最难过的莫属公子林暮了吧。”
沈墨遥眼皮一颤，我接着说：“这世间有什么可以大过爱人之死的悲伤呢？”
“你错了，相对于死，背叛更令人感到绝望。因为那是心的死亡。”沈墨遥呆呆地说。
“沈墨歌”躲在暗处，静静地观察我们的对话，突然有小丫鬟来报，林暮翻墙进沈府被当做盗贼让沈府下人抓了。
我正疑惑，沈墨遥一脸担忧，想必她还是倾慕他的。
只是林暮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
沈墨遥并无前去看看的意思，但是那可以隐藏的慌张神色瞒不了我。我对“沈墨歌”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
我点起一炉安神香，对墨遥说：“沈姑娘的心病也许是执念已久，那么便给你一个梦吧，或许梦醒了，心结也打开了。”
她在我的安眠香下合上了双眼。
“姐姐。”沈墨遥被清脆的声音唤醒，睁眼便看到了“沈墨歌”。
墨遥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对不起，对不起。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姐姐你别怕，我就是来向你道别的，我想通了，你也该有自己的新生活了。”“沈墨歌”轻轻抚了抚墨遥的头发。
沈墨遥抬头看她，怅然道：“林暮已经犯下大错，我本应该放手的，妹妹。”泪大滴大滴地从墨遥脸上滑落，“可是一步错，步步都错。”
三。
这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在故事的开头，林暮这样和沈墨遥说：“卿不语，怎能知我意？”
只是在妹妹墨歌面前，墨遥只是退缩，因为光彩属于墨歌，夺目也属于她。故在外人眼里，墨歌与林暮是互相交好的。
林暮和墨遥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份秘密，默然欢喜。
若是墨歌成全他们，倒也好。只是爱情没那么伟大，都是自私的。
后来，墨歌怀了林暮的孩子。
墨遥心灰意冷，因为墨歌背叛了她，背叛了她们的姐妹情深。
林暮不愿失去墨遥，也不愿承担不属于他的错，于是灌了墨歌堕胎药。
药性极大，墨歌失血过多而死。
这样的丑事自然不能声张，沈府将她的死因压了下去，再不提起。
香炉里的香渐渐燃尽，“沈墨歌”怅然若失，她转身对我说：“其实，也是我害了墨歌。”
“因为那晚迷情的药物，是从我这里而得。若不是那晚的迷失，怎会有后来的错？”
我收起安神香，叹了口气：“无关对错。”
我望着那个和墨歌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的神色有着以前不曾有过的哀愁。我起身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半夏。”她低眉，“医女，还记得我与你打的赌吗。我输了，我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与我约定了三日的期限，因为她有着属于她自己的打算。
“我自是不会食言，可是，我总要寻得一个答案。”她转身离去，回头看了我一眼，“医女，你说墨歌那样冰雪聪颖，却为何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我知道她在为墨歌惋惜。这样一个妙人，当初给了半夏几滴雨露之滋，所以半夏心心念念她的好，在为她感到不值得。
多么傻的半夏，多么真的半夏。
也罢，三日，我就在这里等她归来吧。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为沈墨遥煎药。手中的药碗啪地摔碎在地上，药洒了一地。
林暮出事了。
待我赶到时，人已经失去知觉如同死人一般了。我可以断定，他是被人下毒。
人死在沈府，整个沈府都脱不了干系。沈府下人们议论纷纷，惶恐不安。不少人嚷嚷着鬼魂索命，前来报仇了，整个沈府乱做一团。
半夏啊半夏，此刻你偏偏不在。怎能让我心安？
将林暮安顿好后，我疲惫地来到墨遥闺房。多日的劳作使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姑娘这是你的药，趁热喝了吧。”我递给沈墨遥草药。墨遥头也没抬，喃喃道：“医女，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我微微皱眉，说：“别多心，此事必有蹊跷。”
“可是，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谎的，对不对？”她冲我笑了一下，让我有种别样的感觉。
四。
是夜，我悄然移步于林暮所在的药房。透过昏黄的窗纸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在他床边徘徊，我心中一惊。
我推门而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挂满泪痕的脸。“纵然你对他关心至深，也不该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我凝望着面前的女子。
沈墨遥反倒笑了：“医女啊医女，你只看到了我来见他，却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忽的惺惺地留下了几滴眼泪，“医女，林暮的中毒，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我并不想解释什么，在她面前，任何说辞都是多余的。就如同她明知道我会催眠术却不说破。她本就知道那已经死去的沈墨歌并没有回来，而半夏的装神弄鬼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她把一切罪过尽数抛给了我。这样一计，真是妙啊。
“可是你不疑惑，难道仅仅是为了那沈墨歌生前给过她几分雨露恩泽所以半夏要去杀死林暮，杀一个她并无交集的人吗？这么小的理由，怎么称的起这么大的代价？”我不紧不慢地说。
“沈墨遥，我敬你对林暮如此痴心。可是我也为你感到惋惜，为了这份并不属于你的感情放弃了自尊，抛弃了你的姐妹情深，甚至不惜祭奠上你身边的人。
堕胎的药是你给林暮的，他并不知情。你妹妹死后他日夜不得安梦，懦弱如他，于是便要拉你去官府认罪。你不想事情败露，又恐他去告状，所以便约了他偷偷前来相见，所以他才会翻墙以至于被当做盗贼抓住。
后来你假意被我催眠，向我诉说苦楚，却刚巧知道了半夏的存在，这为你提供了一个机会。借她之手杀了林暮。
林暮出事，你不放心，所以要前来补一刀。于是今晚站在我面前的，是杀了林暮的你。
我说的，对也不对？”
匕首从沈墨遥的袖子里滑落，她瘫坐在了地上。看来她受的打击不小。
“沈墨遥，你算好了今晚我会前来，所以打算栽赃嫁祸于我。可是啊，你真的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吗？半夏既然会去找你，难道不会去找林暮吗？”我微微一笑。
沈墨遥慌忙抓紧了匕首，发了疯似的向我刺来，只是在即将刺入我肌肤的那一刹那，一到绿光闪照，一阵清香传来，匕首摔落在地。
而沈墨遥也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时候脚步声传来，埋伏在外面的沈府家丁纷纷前来收拾残局。
我以为还能像从前一样，我会再次看到那张简单纯粹的脸，可是当我的袖子里多了一株浅绿色植株时，我就意识到，她不会再回来了。
今日是约定的第三天。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这个约定。
只是我终究没有再见她一面，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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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囊②注：半夏。
又名三不掉。
孕妇忌之，用生姜则无害。
辛散温燥有毒，又性温兼散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