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外有四面砖墙,用红砖垒的,打我记事起便在那。墙的东隅有株半倒的桂花树,枝叶葱茏。他会开花,却不香。只记得那是我孩童时,母亲从隔壁卖海鲜的胖领居那捧来的。那天觊觎邻居家的金桔颇久,恰逢拎着锄头的母亲正要去那位邻居家,我便饶有兴致地跟在母亲后边,尝到了金桔的甜头,也随母亲拎走一叶拇指细长的树苗栽在了家中墙角。说来奇怪,只有这份记忆记得牢固,而那段时间的其它却记不得几件。一些当时看去不太要紧的事却能长久扎根在记忆里。当然,这棵桂花是如何长过围墙的,我也无从察觉。
自从那棵树搬来我家以后,我就没有再注意过他,因为母亲告诉我,那不是金桔树,就此打消了我期待他长大结果的念想。慢慢的,我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从院子里进进出出,上学放学,又加上他非但不结果,花也不香,也就一直也没有再注意到她。偶尔察觉,他已经比我还高了许多,便惊诧这流水般的时间赋予他的神奇魅力。
这几年我总是在忙碌着,为了长辈寄托于我们的人生大事奋斗着。考大学,补习班,兴趣班,我被他们填的满满的,我来回穿梭在长辈的这个希望与另一个希望当中。
尽管到最后的结局还是不如意,我考上了北方的大学,去到那边生活。我开始念旧,经常想起千里之外的这棵树,与其说是想树,倒不如坦白是没骨气地惦记着家。新的环境以及新的状态,让我无所适从,我也总是念旧,处处刻刻寻找着与故乡的相似之处,但也处处刻刻也困囿在无休止的思念里,如同桎梏,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一切都是记忆在作怪。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生活,好在北方的寒假放的及时,我立即踏上南归的列车。半年未见,面面老墙依旧,或者是更旧了,而桂树倒是看不出是不是添了几片新叶。我对他们的记忆也就这样打住,呆在老家的几个月,又是重复着进进出出循环往复的生活,而在大学的对故乡的深切也就渐渐淡了。
我们有时候奔波千里,汽车火车飞机,去到一处没有桂花树的地方,而桂树却一直在我们的心里,牵动着我的思念,怎么也摆脱不掉。落叶归了根又化成了叶:我千里迢迢离开这棵树,又千里迢迢回来。
就像是我整理房间不经意翻到的玩具车,也许是多年前吵着嚷着让母亲买的,我会拂去车上的尘埃像从前那样放在地上摆弄,兴趣一过,他就被放回原位,等待下一次不经意的重逢。这些并非郑重其事的记忆留影,总是在特殊的场合,不经意地喷涌而出然后消失,有的我忘记了在哪儿,有的我忘记了为什么。相对于他们停留的长短,他们给予我的一次次冲动,也是无伤大雅了。对于桂花树的深刻记忆,我想他还会出现的,可能是在下一段学期,也可能是在我接下来为生命奔波的其中的一段不经意……难料。
有些记忆像这棵树,安睡在角落。偶尔醒来,睁开眼看着我,如果恰巧他我对视,它便会提醒我还有他的存在;如果他见我正忙-忙着入世出世,就又睡了回去,这多年他们轻的仿佛
不在却又实际扎根于此。等到我的青春被许多所谓的人生大事消耗殆尽,回头才看见他们坚定不移地固守在那个角落,也似乎有了千斤的重量。
确实,每一次的奔疲都是在重新拉开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距离,似乎又要回到从前出发的地方,寻找另一个角度去理解生活。在没有离开久居的环境之前,我们对实体生活的感受是越来越弱的,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直到我们开始为了学习为了生活奔走千里,才会回忆起过去的那些亲切熟悉又遥不可及的生活。对于我而言,这棵桂花树就是承担了我生活的载体,树会替我记住许多事。
这棵树最显眼的就是枝叶浓郁的绿色。南方的四五月起大风,隔窗闻见暴风骤雨击打在枝叶如獝狂可怖,如果可行,我想将它安置在屋内免受这无辜的侵袭。他的叶一年四季都很茂盛,只有少数时候遇到冷得出奇的冬季,才会有枯叶簌簌掉落一地,即便撒了院子一地,他的身上还是披着紧密的显眼的绿。秋日里的他不如其他家的桂树,他藏着花香,本应该是花朵吐露的季节,他却与众不同,用树叶遮着挡着,生怕让别人闻见他半点香味,
几年前的一场台风,他被刮倒在地上。他好像不说话了,无奈地呻吟着,我企图将他拉回原位,但庞大的身躯下,我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家中的长辈也是无能为力。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开始掉了许多树叶,稀到我竟然都能将他的内部看的一干二净。见了我害怕极了,害怕他的生命就此结束,生命死后被用来当做柴火化为灰烬,化为乌有,害怕他生长了二十载就此白付。
时间一点一点地走,桂花树也一点一点地变,我的固执与悲观与桂花树的妥协达成了高度默契。我想桂花树是否也曾期待着它长成一棵苍天巨树去摆脱围墙的束缚。而如今与我一样,和当初梦想也都失约了,他与我的成色不足的苦撑总算是崩溃了。
儿时候梦想着医生济世救人,到头来,学的专业与医学并无瓜葛。升入小学,初中,高中就像是一场顺利的仪式,高考的意外失利就像无情的一场风将死死地我拍在地上。多年前为了理想忙碌着,如今却没有变成当年想要变成的样子,我甚至迷惘过一阵子,像那棵桂花树刚刚倒下的样子:绝望着,赖活着。
可桂花树远比我想象的要坚强,他还好好活着,尽管改变了姿态,他也依旧向世界展示他的醒目的绿色以及不露芬芳的傲气。显然他选择了继续下去。同样的,是否再来一次的选择由我,又一次的出发希望可以成为曾经短视的自我的一次救赎。半年了,一切的种种都在一点一点得变,过程在变好也在变难,对我而言,宁可伤痕累累也绝不该缴械示弱。
我们都太弱小了,所以才想干出些大事业来抵挡岁月,有的人成功了,他就是英雄,可大多数人都是失败的,他们是狗熊?算不上,顶多是庸人吧。总有些努力是在拼凑无奈,只身迎接命运的百出花样,总是认真的做,认真的错……
过去的看起来都过去了,该来的也好像都在路上。我不再打算和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了,他给我的是参考答案不是标准答案,而如今的我便试着这千种解题方法的之一,也从没有人说过躺下的大树不是大树,不论结果,由我们自己来打分,按过程打分。
我在心中有片搁置的荒地,栽了一棵桂花树,我就不垒围墙了,透着风和雨,还有阳光。